第67章

无人知道天子会突然驾临,宁家上下忙作一团,就要行礼,还是宣明繁抬手制止,温声说:“二位大人不必见外,我是来接湘湘的,一切随意。”

“好好好……”

他们的女儿嫁给了皇帝,但却无法像寻常人般把宣明繁当成女婿。

几番来往,知道他温和有礼、礼遇有加,畏惧不至于,但他的身份明晃晃摆在面前,难免拘谨不安。

还是宁父有着岳父的架势,很快镇定下来,指了指桌上饭菜:“皇上和端王殿下可要一起用些?”

宣明繁还未说什么,端王殿下已经含笑应了:“也好。”

换来宣明繁淡淡一瞥。

宁母忙又添上座椅碗筷,叫厨房重新做几个菜来。

落座时宁远青请宣明繁上座,被他拒绝:“不必,我和湘湘坐就好。”

宁湘抬眼看他,眸中已有笑意:“你怎么来啦?”

他从桌下伸出手,握住她膝上的柔夷,嗓音清淡:“我来接你……”

不得不说这般出其不意的举动,让宁湘好一顿受用,她还想着他会先回宫,没想竟亲自寻来了。

宁家不是大户人家,没有太多的规矩,不分男女席,一家人围坐梨木圆桌,颇有几分家常的滋味。

宣明呈自幼长在宫里,少有这样的场景,很是新奇,满桌看似简单的菜色也颇符合喜好。

兴致勃勃问宁远青:“宁兄可有酒?”

“有的。”宁远青亲自去拿了酒来,一一斟满杯。

宣明繁端起酒杯,被一只素手拦住,抬眸迎上一张娇俏粉面。

宁湘眸光意味深长,笑意盈盈:“您要喝?”

他一顿:“不能喝?”

她勾唇,压低了声音道:“我怕您又醉了。”毕竟之前两次喝醉的经历都叫人记忆深刻。

宣明繁抿唇,可能也是想到了什么,只犹豫一瞬便要放下酒杯时,宣明呈碰碰他的手肘,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皇兄,怎么不喝?”

长这么大,宣明呈也没跟他喝过酒,知道他出家前就滴酒不沾,修行几年更是把人间苦乐都戒了。

如今终于还了俗,倒是想见识见识他的酒量。

宁湘说:“皇上酒量不行,端王殿下你别乱来。”

宣明呈挑眉,目光意味深长:“男人不能说不行。”

宁湘:“……”

宣明繁看着他,目光幽冷,又垂眸看了看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湘阻止不及,幽怨瞪了宣明呈一眼。

“你这人真是……”存心给她添乱。

他满脸无辜:“这是皇兄自己喝的,我可没逼他。”

一大约是酒劲还没上来,宣明繁眸色清明,并无异常,平静说:“我没事。”

宣明呈似笑非笑,见宣明繁喝了酒,便举杯一一敬了宁家人,最后看向季翩然,长眉一挑:“季小姐也喝一杯?”

宁湘转头看着季翩然:“季小姐不能喝就罢了,别理他。”

宣明呈哼道:“一杯薄酒,不至于就醉了吧。”

季翩然思考了片刻,举杯:“多谢殿下。”

宣明呈如愿以偿,面上尽是笑意。

然后还要继续和宣明繁喝,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不喝了。”

“才一杯而已。”他不喝,宣明呈便去找别人。

宁父正在治腿疾不能饮酒,晚膳以宁远青被端王灌得不省人事结束。

始作俑者还在拉着宁远青侃侃而谈:“改日我再上门拜访,与宁兄不醉不归。”

宁远青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趴在桌上,含糊应了一声好便没了动静。

宣明繁看不下去了:“走吧。”

告辞离开,宣明呈亦步亦趋跟上,探头探脑观察他的脸色:“皇兄,美酒的滋味如何?你怎么就喝了一杯。”

宣明繁步履平稳,并无醉意,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身上:“送季小姐回去。”

宣明呈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换上一副稳重的神情:“季小姐请。”

季翩然敛衽屈膝:“多谢皇上、淑妃娘娘,臣女告退。”

这里离荣王府不远,步行一刻钟便能到,夏夜清凉,两人并肩往前。

宣明呈摇着折扇,没有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季小姐怎么在此?”

季翩然淡声说:“本是归还殿下的琴谱,来时得知您不在府中,已让门房转交,殿下回去记得过问。”

他不甚在意:“几本琴谱罢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季翩然脚下一顿,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那是遗世孤本,千金难求。”

宣明呈仍是不以为意,耸耸肩:“对我而言,也就两本书罢了。”

他书房里的东西都是底下人搜罗来的,从宫里搬出来这么久也没看过,还是前些天月霜看不下去整理书房,发现几本琴谱交到他手里。

宣明呈本想叫她放回书架上,忽然想起季翩然精通音律,便把琴谱给了她。

哪知季翩然只是说借用,并不肯要。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这是季翩然唯一能想到对他的评价,她忽然不想与他多言,转身便走。

他快步追上:“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今日你见着我皇兄,可是有什么想法?”

季翩然蹙了蹙眉:“什么意思?”

宣明呈直言不讳惯了,也不管她什么表情,说:“先皇在世,曾有意让你入主东宫,你可还有这样的念头?”

她面色淡漠:“那都多少年的事了,当不得真。”

宣明呈愣了下,“我以为你喜欢我皇兄?”

毕竟去年肃安大长公主进宫,特意带上了季翩然,还以为那段时间他们会发展些什么,结果皇兄一颗心都在宁湘身上,全然没有理会她。

宣明呈还以为今日季翩然见了宣明繁和宁湘心中会不平,没想到她神色淡然,一点嫉妒伤心的样子都不曾有。

“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明哲保身尚且困难,想不得那些儿女情长。”她敛眸,声音渐轻,眼前荣王府近在眼前,便加快了脚步。

“既然你不愿意待在这里,为什么不能一走了之?”季家有田宅、有朝廷抚恤,她却不肯回去自立门户。

夜色浓翳,凉风习习。

季翩然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一声叹息飘散在风里。

“殿下金玉之人,不懂女子立世是何等艰难。”

宣明呈哑然。

荣王府廊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落在朱红色大门上。

“天色已晚,殿下回去吧。”

她抬脚要上石阶,一股微风拂袖,温热的力道落在腕间。

她一怔。

回眸迎上宣明呈深沉的目光。

他难得这样正经。

“你之前不是说想离开荣王府吗?光明正大那种。”

“我帮你。”

*

银白月光撒了满地,马车不急不缓驶入宫城,无人敢阻拦。

除了宫道上偶尔夜巡的侍卫,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