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入我彀中

首徒之位对于一个宗门上下意义绝非字面第一个弟子这般简单。

如任平生, 她任天衍首徒时便直接被交付了宗门内的诸多权利,同为初入天衍的新弟子,她甚至能代为管理其他弟子。

更别说这是千年至今都未曾有过弟子的明烛。

不难想象, 一旦明烛收徒的消息传开,只怕在天下间引起的动静能比天南学府招生还要大。

而当这位明烛的首徒亦是皇朝的下一位继承者时,便是将皇朝这艘大船直接和明烛绑在了一起。

任平生思忖片刻,用一个弟子之位来换得人皇的鼎力相助,很划算。

但她却没有一口应下, 而是道:“哪怕我这位首徒, 无法承袭我完整的功法传承?”

广息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便又恢复过来,了然道:“莫非因为前辈的功法特殊, 对弟子修行天赋有格外的要求?”

任平生未答,算是默认。

广息这才道:“原来如此,难怪千年以来前辈都未曾收徒。”

言罢, 他又道:“此事倒是无碍, 说来惭愧, 广息亦想收徒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奈何瞧中的弟子不愿, 广息便也没有强求,却也没有再遇到合适的人选,此事便暂时搁置了,收徒一事, 看的是眼缘和际会,功法传承倒在其次, 便是云微真人, 门下弟子四人也未曾有一人承袭过她法修功法, 而是各修其道,再者,前辈是能办出天南学府的人,学府学子的修为广息有所耳闻,哪怕是寻常学子,在外也都是佼佼者。”

任平生呷了口茶,听到广息说自己收徒未遂时眼神微微游移向一旁。

嗯……广息没有收成的那位颇具个性的弟子,如今正在她府上干活。

“陛下无子嗣,如今监国的太子是从宗室中挑选出来的,修士逆天而行,于子嗣亲缘一事上向来艰难,但宗室子弟却不少,待到前辈得空,可随广息一道去趟皇城。”

任平生不由有些好笑,能把广息先生这样以为光风霁月的人逼得就差说出宗室子弟任你挑选了,可见现在皇朝的形式确实糟糕。

她微微抬眸,先是应声道:“如此,便提前说一句,合作顺遂了。”

广息愣了一瞬,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最后终于松了口气,很快又被她下一句话而悬起了心弦。

任平生眼睫垂着,瞧着杯中月,漫不经心道:“叫他别报着以身殉道的想法,或许……还有转机。”

广息只觉得脑中嗡鸣一声。

……

曲州的天亮得比其他地方要晚些,漫漫长夜终于熬到天明时,任平生口中的第三日之期便已到了。

她在天明之时等来了信步而来的即墨青夜,对方身后跟着垂头闷不吭声的梅若白,像牵着一条垂头丧气的呆狗。

“前辈说的对,他不愿同我回去。”即墨青夜站在任平生清幽的院门外,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却让在场三人都清晰可闻。

“我起初不理解,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任平生好奇问道:“为何?”

即墨青夜笑了声,露出雪亮的牙,眼尾勾起的弧度削弱了她平日里给人的锋利感,这一瞬间倒让人觉得她不是剑阁那位杀伐果决的剑尊,而是寻常市井中一个潇洒如风的矫健女侠。

即墨青夜想起昨夜的事,忍不住笑,解释道:

“昨夜,我同若白拔剑一战。”

任平生顿了下,而后慢悠悠地“哦”了声,绕过即墨青夜,踱步到她身后的梅若白身前。

梅若白头垂得愈发低,穿着有宽大兜帽的长袍,几乎将整个脸都罩住。

任平生十分幸灾乐祸道:“我看看。”

梅若白愈发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抬起头,拧着脖子眼神撇向一边,露出鼻青脸肿五彩斑斓的一张脸。

“嘶。”任平生啧啧称奇,“对亲师弟,下手可真狠啊。”

梅若白嘟囔道:“师姐从来不知道何为留手。”

每次试剑,都是往死里打的。

即墨青夜若有所思道:“相较从前,若白的剑更活了。”

她自少年时就因蛮族侵袭而四处流亡,没读过什么书,后来大了所学的道法都是在明心书院蹭课蹭来的,说话不如其他人那般文绉绉的,总是透露着生机勃勃的直白。

任平生挺喜欢这样的人。

“从前,若白仿佛是七窍通了六窍,再怎么努力练剑,总还是没参透真正的剑意,如今却能感觉到他的剑意在活过来,不像是从前那般僵硬了。”

即墨青夜于是点头:“你留在这吧。”

她这话是对梅若白说的,任平生却转头看着她,笑盈盈地问道:“那剑尊自己呢?”

即墨青夜想了想,高束的墨色长发在晨风中轻舞,拂过缠在她指尖的鸦青色缎带。

她又笑了下,依旧是那副潇洒果决的模样,说道: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即墨青夜摩挲着自己的剑鞘,兴致勃勃道,“和天上那位作对的事,我爱干。”

不愧是因为和蛮族的仇怨而将剑阁主峰直接建在落日城的剑尊。

任平生认识不少惊艳绝伦的剑者,洒脱自在者有之,冷厉孤绝者有之,与她交情最深的自然是砚青,而面前这位剑尊,比之砚青多了几分热烈和生命力。

她像一团永不停息的野火。

即墨青夜带着梅若白匆匆来又匆匆走,任平生则在学府后山的云中廊道独自呆了一会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上午太阳被云层掩盖,天一直阴着,照得人心头发凉,就连无端的风起和叶落都变得如此寻常,叫人生不起任何疑心。

那声仿佛枯叶被人踩过碾碎的声音极为轻微。

可就在转眼间,枯叶碎裂化为无数致命坚针齐齐袭来,这番变化动静极其轻微,就连任平生的发丝都未曾撩动,黑色魔力仿佛漩涡,将此间所有的变化悉数吞没。

任平生眼波未动,背靠着廊道,仿佛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

她只做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动作。

抬起手,就像翻开一本书或是揭开一幅画那样,在空中拂动了下。

几乎瞬间,她周身的空间就像被掀开的水帘,泛起波浪式的褶皱,似有浮光轻跃,愈发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真的将周遭的空间彻底揭了下来。

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垂落在手边的云层,经过时会发出沙沙响声的落叶,都轻飘飘地被从现实世界中撕开,又轻飘飘地落入画里。

这幅画没有卷轴亦没有装裱,若细看便会发现,若非纸张并非是寻常所见的黄纸,将它形容成画,不如形容成符纸更贴切。

一同被揭下融入画中的,还有那暗中袭来的致命一击。

攻击落了空,对方也不恼,只是格外好奇地从远处走来,打量着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完全不同的环境,惊道:“是一开始我进入到的就是你用画构建出的幻象,还是你将我的攻击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