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心脏在哪

一滴冷雨落眉心。

砚青怔然抚了下额心的濡湿, 只觉得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真实的触感。

长梦千载,这些年的一切都仿佛虚妄,靠着一线执念浑浑噩噩地活到如今。

他怀中兀地一沉, 是面前那人脱力栽倒下来。

这具身体的重量和他熟悉的明烛相距甚远,眼前人太过清瘦,在这凛冽清寒的飞雪之巅,似乎轻易就会被风刮走,他印象中的明烛, 比现在这个人更为高挑、明艳, 骄傲得甚至不可一世。

可他几乎不用太多思考,仓皇一瞥间,就足以肯定。

哪怕她的容貌同之前不一样了, 身体也变了,可这人就是她,砚青万分肯定。

来不及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修为为何会低至如此, 砚青就已经听到了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男子又惊又怒的声音:

“云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左护法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惊怒来形容,此间发生种种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唯一知晓的是,此地最可怕的存在,那个因为种种原因只能被困在两峰夹道中的人,被她亲手释放了出来。

裂天山是个怪地方, 左护法早就知晓,这里存在着某种特殊的结界, 防备着天外天那位强大的新任星主, 任他纵有翻天之能, 也对此地心存忌惮。

那结界的来源便是眼前这人。

他亲眼看着这个可怕的存在被逐渐褪去黑雾,唤回了神智,那双锐利狭长的眼睛散发出令人瑟缩的锋锐目光。

他敌不过。

左护法心头生出一个无比清晰地念头,这人太强,他根本没有任何希望能与之匹敌。

剑君,砚青。

剑乃凶器,却又是君子之器。

千年以来,于剑之一道,能得君子之名的,也唯有砚青一人而已。

他身为天外天护法,对当年发生在裂天山的这场恶战略有耳闻,如今终于亲眼得见,对着面前似威势似巍峨高山倾轧而下的人,心头除了无边的恐惧,再无其他。

云七和砚青究竟是何关系?不,应该说……云七究竟是什么人!

她竟能唤醒砚青,而砚青似乎也同她很是亲近。

左护法心头有一万个疑问,天外天暗中招收后天仙使,自然会在最初就对其出身家世进行彻查,云七生父早逝,在她出生前母亲就成了仙使,她少时独自在山间长大,母亲自那时起就授她天外天的修炼法门,直至长大后入天外天。

细数云七多年的经历,无一例外全都与天外天有关,左护法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云七这样一个在天外天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修士,究竟如何同砚青这等人物产生的关联。

除非……除非!

灵光一现,左护法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骇然惊怒道:“你不是云七?!你究竟是谁!”

任平生终于找回了些力气,她撑着砚青的手臂,缓缓站直身子,双眸雾沉沉地探向左护法,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低笑。

天衍众人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接受任平生就是云七这个惊天秘密,转而爆料之人却又矢口否认她云七的身份,场面之混乱,信息量之大,叫人根本不知道该看哪。

“你把我铸的剑扔了。”任平生没有看向砚青,以极轻的声音说道。

砚青没问她其他,只是垂眸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好脾气道:“你生气也好,算账也罢,等回去了再算吧,我先把这些玩意儿解决了再说。”

任平生心知肚明,自己此刻的修为兴许连个元婴境初期的小辈都打不过,于是“嗯”了声,老老实实挪步到砚青身后,嘱咐道:“那你快点。”

说着竟是直接甩手不管了,甚至还向天衍弟子们招了招手,让他们过来,说道:“这些是自己人。”

左护法脸都绿了。

砚青无奈瞥了她一眼,向前迈出一步,灵压骤然攀升,铺天盖地向着左护法压去,周遭空间仿佛被人用手揉捏起来,空气粘稠似将落未落带着腥味的雨。

一道又一道剑影从砚青背后浮现,这些剑影各不相同,任平生一眼便认出,这些是她亲手所铸的斩风九剑。

原来,砚青将剑掷出裂天山之前,将自己所有的剑都凝成了心头剑影。

斩风九剑以月令为名,九道剑影之二微微一亮,从砚青背后飞驰而出,瞬息间,周遭原本就在任平生的符箓之下开始缓缓消融的冰雪融化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天衍众人逆着剑气跑过来,同任平生汇合,这剑气仿佛有思想一般,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太史宁恍然道:“和我们在上古遗迹中碰到的剑阵中的剑气一样。”

倏然,剑影骤沉,轻灵的剑气春花悄落般从左护法的眼前擦过,回首清幽气,竟叫人颠倒神魂。

意识的迷蒙只在一瞬之间,左护法立刻恢复清醒,悚然看向砚青。

这剑气之诡异,竟有迷惑人心之能,叫人防不胜防。

思及至此,左护法陡然嗅到一阵腥气从身后泛起,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倒地声相继传来,他僵着脖子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看见自己带来的全部仙使在这一剑之中悉数身死。

喉咙乃至骨头都瞬间被斩断,只留下后颈薄薄的一层皮将头颅惊险地挂在皮肉上,血色顷刻间在纯白的雪地上蔓延开,格外刺目。

如此轻柔,却又如此肃杀。

砚青竟将这一剑取名为花朝。

左护法心脏狂跳,顿时身化为雾状逃窜开。

他绝望地想着,若是花朝时节出门游玩的少男少女得见这一剑的威势,怕是从今往后都再不想过花朝节了。

形势骤然反转。

此前梦仙游境界的左护法乃是此行之中的最强者,他心头自有十足的把握,哪怕云七反水,站到天衍那群小辈的一边,也不足为惧,实力摆在这里,只要他想,梦仙游境界的强者,轻易便能碾死这群最高不过化神境的小辈。

可如今,梦仙游和道成归隔着一整个大境界,且是公认最难跨过的那个关口。

左护法牙关快要咬出血,他靠着所修功法在剑阵之下狼狈地躲藏,他所修功法甚是奇特,功法运转之下,身体如同迷雾一般,无实体存在,寻常攻击极难穿透。

灰雾渐起,倏然将左护法的身影隐去。九道剑影齐刷刷从天而降,罗网般将左护法所有的逃生之路全部封死,花朝过后,一道带有浓郁秋意的剑气倏然卷起朔风。

朔风卷霜雪,地面被融化的雪水混着血迹濡湿一片,可他的身影在剑阵之下无所遁形。

砚青几乎没怎么将左护法当回事,他手指轻点,剑气便灵活地被指挥着游移,他的目光扫过远处永远僵硬在这里的一百多具尸首,心头浮现起一阵难言的隐痛。

或许因为此刻形势变化几乎以瞬息来计算,天衍众人就算到了任平生身边,也未曾问些什么,而是老老实实在一旁埋头作鹌鹑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