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场雪时断时续,下了很久,空气一下子变得寒冷起来,打水也让人吃力许多。

长安的井水也是地表水,因此很容易结冰,平时需要用盖子盖住,破草席封住,当然要是有被褥之类就更对劲了。

但很显然谁家也没有那个豪阔手笔,给公用水井盖毯子。

甚至连草席都被偷了几回,导致井水结冰,气得某个脾气不太好的阿姨站在井边破口大骂了一顿。

“你骂有什么用呢?”也出来挑水的李二无精打采,“也未必就是这条街上的人偷走的,城内外挤了那么多人,这年头需要一条草席过冬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说,”阿姨怒道,“你去烧水化冰么?”

“打一打就好了,也不一定要烧水化开它。”李二胸有成竹道。

……没睡醒的陆悬鱼被人敲了院门,其实就这么点事。

天上仍在飘着零星的小雪,太阳还没升起来,一开门,寒气带着雪花肆无忌惮地钻进袖子里、衣领里、以及神经里。

就算她身体素质好,也得多找件衣服来,富人有裘衣,穷人没棉袄,有毛毡的可以穿毛毡,没毛毡的多裹两层布,就这么哆哆嗦嗦地出了门。

几个准备打水的街坊等在井边,时而左脚踩右脚,时而右脚踩左脚,见她过来,都是一脸的惊喜。

“陆郎君可算来了!”

“啊,啊,”她不明所以地发出几个单音节词,“井水冻了?”

“原本围了草席的,今早一来就不见了!”

“当真是丧了德行!这一条街的人,都靠它吃水呀!”

她听了周围的议论纷纷,大概理解了自己要干点啥。

井水其实不深,离井口也就两米多。汉长安北有渭水,东有昆明渠,西有皂河,地下并不缺水。因而优点是不用打很深就有水,缺点是井水很容易被污染,也很容易冻结。

她比划了一下井口直径,大概一米二左右,不是很难施展开。

摸摸井壁,里面是石头砌成,十分粗糙,考虑到现在是冬天,井壁上没有青苔,只结了一层冰。

“那我下去看看。”

“快给郎君绑条绳子!”

……就那条长年累月在井边绑着,咸卤水沤着的绳子,她觉得还是算了。

又摸了一下井壁,确定了粗糙度之后,她突然一翻身就这么跳下去了,引得邻居们在上面一片惊呼。

大概因为水质污染的缘故,就算上了冻,冰层也不足一尺,她拔了黑刃出来,开了一个爆发之后,脚下的冰层应声而碎,露出幽深水面。

“郎君小心——!”头顶传来女子的惊呼,吓得正准备收剑的她肝一颤,手差点没扶稳井壁,跟着下去洗个冷水澡。

同心扶在井边,半个身子探了进去,正在一脸焦急地望着她。

……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她的手指探出,牢牢抓住了井壁,脚下借了一点力,整个人上去一截时,想想还得提醒一句。

“同心妹子,井边路滑,你别探得这么深,你小心些啊。”

转职成少妇的妹子突然眼神飞了一下,将上半身收了回去,待她爬出井的时候,见她已经淡定地拎着个空桶,站在一边跟街坊阿姨聊起天了。

……阿姨聊天技巧也有点小问题。

“怎么你来打水,你家男人呢?”

“营中有事,他便回去了。”同心倒是很淡定,“这几日似是要出门呢。”

“这样的天气也能出得门的?”

“这谁知道,他们那等人,还不是贵人们怎么说,他们便怎么是。”

“这些行伍之人也真是可怜,”阿姨若有若无的眼神瞟了过来,“新婚没几天就要去井离乡,家中妻子可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没有撬墙角的爱好,能别看她了吗?!

董相国此时并不在长安,而是在雒阳。

并州兵马在长安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后,也要奔赴雒阳前线。

……关东联军的战绩其实很堪忧,不知道是董相国太能打,还是他们太不能打,总之袁绍袁术兄弟的户口本被董相国撕了一半,这兄弟俩集结了一大票兵马,一年到头硬是没推进几寸战线。

但是现在据说天降猛人,引得董相国很是重视,所以调兵遣将,准备迎敌。

高顺营中也是一片忙碌景象,所有的档案都要分门别类装箱带走,近日便要拔寨启程。

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换她是高顺也没心思开什么兵法小课堂,白天帮功曹打打下手,傍晚赶紧回家自做自吃便是。

她最近买了个染炉,想试试在汉朝吃个火锅。

反季节蔬菜比较贵,但她还是买了半斤蘑菇,大白菜是自家囤的,不花钱,长安靠近雍凉,牛羊肉质量还不错。

汤底用了半只鸡,正专心致志熬着的时候,门外传来马蹄声响,到了门口便停了下来。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早上没起床时敲门的人,以及晚上饭点儿来的客人。

张辽站在门口,今天没着甲,头戴武冠,身着直裾,腰佩长剑,手里拎着酒壶,身上还披了个斗篷,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贤弟果然在家。”

“啊,是啊,”她干巴巴地说,“这样的天气,谁没事闲的在外面乱跑呢?”

张辽好像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笑眯眯。

“夜来无事,寻贤弟喝酒。”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她还是让出了半个身位,请他进门。

“贤弟已备好下酒菜了?今日另有客不成?”

“……没有,我自己在家做饭,就稍微张罗了一下而已。”而且也没备两个人的菜量。

“原来如此。”张辽去炉灶旁寻器皿烫酒时,冷不丁又蹦出一句,“贤弟这家中整治得井井兮其有理,确实不像个独身居住的男子模样。”

“……将军独居时难道家中不做整治吗?”

张辽专注地盯着灶坑里的火,时不时往里塞点柴火,“我十三四岁便已从军,鲜有独居之时。”

“……为何?十三四岁的少年兵,大汉这么不地道的吗?”

“我出身雁门,为边患所苦,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郡中少年十四五从戎者比比皆是,非独我一人。”

酒是提前筛过的,此时温热之后端上桌来,酒香被热气裹着,扑面而来。

她为张辽斟了一盏酒,“将军真是英雄出少年,怪不得能建功立业。”

他接了这一盏酒,苦笑了一下,“空有一片忠心罢了。”

……陷入短暂的冷场,和不熟的人吃饭是这样的。

“啊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尝尝这汤,我用半只老母鸡熬的,特别鲜!别客气!”

她正准备拿勺子去舀汤的时候,看到张辽盯着她发呆。

“将军?”

张辽还端着那盏酒,“……贤弟不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