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作为一个典型的天朝子民,陆悬鱼性格虽不特别中庸,但也不怎么激烈。

因此当她听到主公那个“拆屋顶”级别的建议时,她立刻有反应了。

“咱们还是聊聊取名字的事吧,”她有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主公想给我起个什么新名啊?”

刘备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在看着她发愣。

……这其实不能怪这位主公,他原本想得挺狡猾,觉得这么一个年轻人,十八九岁还未娶亲,那一听说能结一门好亲,必定很感兴趣,若是再拐弯抹角地告诉他,那位世家出身的女郎既贤且美,是个如何大方又活泼的好姑娘,寻常单身小伙子必定落入彀中,到时他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劝他换一个名,再取一个字,这样才有可能被人家女方看中。

他就万万没想到,“结一门好亲”被陆悬鱼当成了比改名更可怕的选择。

这可就太奇怪了,刘备上上下下开始打量这个很得自己信任的少年,心想这是什么道理?

“你为何不娶亲?”

“我年纪还小,”陆悬鱼立刻说道,“还想再等几年。”

“你今年好歹也有十八岁了,如何还小!”刘备又仔细打量几眼,“你有什么心仪的女郎不成?”

“……没有!”少年赶紧说,“确实没有。”

刘备又摸摸胡子,仔细回忆了一下。

陆悬鱼的出身有点奇怪,他品行高洁,而且教养也不错,但衣着朴素,没听说喜欢什么声色犬马之事。

但刘备还是得问一句。

“那你是……”他试探着问,“有什么心仪的男人?”

这次换陆悬鱼嘴巴张开了,脖子还略往前伸了伸,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若是没有什么心仪之人,你为何对结亲之事这般忌惮?”

她在脑子里锤了锤黑刃。

黑刃没反应。

外面飘起了雪花,屋子里却暖洋洋的。

简直热得她有点坐不住,快要烫屁股了一般。

“我身有隐疾,”她咬着牙说,“不能娶妻。”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话题又一次回到了正轨上。

在这期间,刘备喝了几盏酒,叹了一会儿气,又安慰了她几句。

“不要紧,天下尽有名医的。”

主公这样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也赶紧低头哽咽几声,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说,主公为何要我改名呢?”

主公摸了摸胡须,“邗沟一战的传言,我也听说了,你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列缺剑神吗?”

“……我不是什么剑神,”她说,“我只是有一柄剑,被朋友赠名‘列缺’而已。”

“我只是个剑客。”她最后这样总结了一句。

刘备的眼睛弯了弯。

“你不当自己是剑神,这很好。”他端起了一盏酒,“但也不要当自己是个剑客。”

“……为何?”

主公姿态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凭几上,将酒盏端到唇边,“你以为,我是如何令徐州士族归心的?”

……她怎么知道?

“当人家女婿?”她小心地问了一句。

当那一口混着口水的酒液喷出来时,她其实离主公很近。

……但她还是迅速地闪开了!

……她身手总是很敏捷的!

但是主公喷完那一口酒后还没缓过来,胸腔剧烈起伏,抖着手指点着她,半天没说出话。

【……我好像说错话了。】她小心地说道,【你死了吗?没死就赶紧出个主意。】

【我没主意,】黑刃冷酷地说道,【你不是挺合他眼缘的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那行,她可以试试。

主公开口似乎想说点什么时,她立刻抢了先。

“我前两天回小沛,”她试探性地说道,“发现了一家粔籹,还挺好吃的,下次给主公带点儿?”

刘备终于是说话了。

“你不忙着娶媳妇,的确有自知之明,”他嚷道,“就你这张嘴,要是倾慕谁家女郎,想要上门求亲,我这当媒人的都羞于开口!”

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天色已晚,外面的雪还在下着,反正也不忙着走,就继续盘腿坐在那里,听主公的小课堂。

汉朝选拔人才使用的是“察举制”,郡县先举“孝廉”,而后各州再选“茂才”,择其中“贤良方正”者,选拔录用,而后为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边点头,一边两只手搅在一起,开始揪自己手上的死皮。

“这是士人所仪仗的根本,与武人大有不同,”刘备说,“他们靠察举做官,你靠战功做官,你知道吗?”

她小心翼翼给一块死皮揪了下来,又开始抠第二块,“嗯嗯,嗯嗯。”

“士人与武人泾渭分明,但三公九卿多出士人,因此……”

“嘶——”

她揪到自己的皮了,好疼啊。

刘备瞪了她一眼。

“那主公是士人出身吗?”她连忙问了一句。

“大父孝廉出身,官至东郡范令,家父虽早逝,但我师从卢子干,亦是天下闻名的大家,”刘备说道,“我虽称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家世,但出身也清晰明白。”

她仔细想想,似乎主公有手工业黑历史来着?

小心翼翼地又问一句,“这就够了嘛?”

“对于那些想要亲近你的人来说,这就够了,”刘备笑了笑,“对于那些摇摆不定,观察你的人来说,也足够了。”

“那仇敌呢?”

“那我就是织席贩履之徒啊,”刘备坦然地拍了拍放在一边席子上的佩剑,“我的剑是干什么用的?你的剑是干什么用的?”

……挺对劲儿,说服她了。

虽然“单名为贵,双名为贱”的习俗是王莽改制留下来的产物,但它自上而下的确根深蒂固。刘备希望她改个名字也有其中的缘故。

换一个体面点儿的名,取一个配得上的字,然后借由下邳陈氏的背书,给她一个与士族进行正常交往的梯子。至少从此之后,那些不乐意与她为敌的士人不用捏着鼻子忍着耻辱感与她来往,而相对中立与友好的士人也能进一步与她进行正常交际。

否则按照汉朝的“二元”君主观来说,她一辈子也没办法用正常方式征辟到一个士人来替她干活,闷棍这东西也不是每每都有效的……

“也行,”她最后想了想,“那到底要起个什么名字呢?”

“我怎么知道?到时是陈公为你取名,待那时你便知道了。”刘备说道,“你既同意了,我明日便去登门拜会。”

“主公能先问问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要是好听我再同意——”

刘备低头四处开始寻找什么东西,最后抓起一卷竹简,敲在了她的脑袋上。

回家这几天已近岁除,又赶上家里在搞大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