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第2/3页)

为陆将军的胜利干一杯,为吕将军的旅途再祝一杯;

为袁谭的暴行未能得逞干一杯,为天子即将获得一位得力猛将再祝一杯;

为学宫即将建起干一杯,为青州赶紧下雨再祝一杯。

……孔融的加密交流没有持续很久。

……他被扶下去了。

……虽然可能明天会头疼,但至少也是幸福的头疼。

主人虽然退场了,但大家精神放松之下,还在继续快乐地吃吃喝喝。

吕布凑过来了。

“你没喝多少。”他表示,“怎么跟高顺似的。”

“……高将军是自律,”她说,“我是酒量不好,怕酒后失仪。”

“酒量不好,也得喝。”吕布挥了挥手,让仆役退下,换他为她斟满了“君幸饮”。

“我这几日离开剧城,便要北上,”他说,“再见不知何时啦!”

这句话让她想起了长安城破那一天火光中的吕布。

她有些在意地看了看他。

似乎面容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个温侯吕布。

但灯火下的鬓发间已现了几根银丝。

他这些年过得大概有些辛苦吧。

陆悬鱼端起酒盏,沉默着喝了一大口。

“这才对!”吕布抻脖子看了看她的酒盏,很是高兴,又为她满上,“你这一场大战,打得的确不错。”

“也没什么,”她笑道,“将军身经百战,不会觉得这么一场战争有什么了不起。”

吕布的目光从酒盏中抬起,望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席间一片嘈杂,有敬酒的有劝酒的有斗酒的,只有她和吕布之间忽然静了下来。

“若是现在的你去守长安,”吕布问道,“你当如何?”

那座已经残破的长安城。

那个名为“大汉”的,曾经辉煌,现在却一步步黯淡下去的王城。

她和邻里们居住过的,因而全心全意保卫的那座城。

陆悬鱼认真想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吕布眼中便露出了明了的神色。

经历过袁谭这一战之后,她有一点守城的技巧和心得,却不会轻易与别人分享。

……尤其这个人是她的盟友,却并不与她站在同一侧。

吕布将自己酒盏中的浊酒喝干净,又斟了一碗。

“你定然是没醉。”

“还差一点。”她说。

“那你说说,你到底拿没拿定主意,张辽和高顺,”他说,“你到底要留哪一个?”

“……将军。”

吕布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你便不成亲也没什么,我已经同你家主公说完了。”他说道,“我也并非想要凑这个热闹,取笑你一个单身女郎。”

“那是为何啊!”

吕布静静地看着她,“你守青州,若是能与并州人结亲,于我大有便利,就算这桩亲事不成,将来我须援手时,也有人看在旧主的情分上为我说项。”

……真不愧是狗中赤兔。

这个算盘打得不能说不通,但通篇都只讲他自己的利弊得失,自私得坦坦荡荡。

“你觉得他们俩都很合适。”她说。

吕布点点头。

“那证明你觉得他俩都很可靠,忠心也好,勇武也罢,”陆悬鱼说道,“你却弃之不用,岂不可惜?”

张辽在喝酒。

一壶筛过的浊酒,一碟盐豆子。

帐中气闷,朗月正好,因此不用灯烛,只在帐前席地而坐便是。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没有酒友,高顺坐在他身旁,但不喝酒,只沉默地看着他喝。

“你如何这般倔强?”张辽问,“一盏酒有什么要紧?”

看到高顺那双冷静的眼睛之后,这位青年武将便又将酒盏放下了。

“你就是这般倔强。”

他这句一语双关并未打动高顺,后者仍然沉默着,如同一尊雕像。

“你应当留下的。”张辽说道,“你同我不一样。”

张辽出身马邑,本为聂壹后人,家中虽称不上大族,却也有些部曲一路跟随他,这些部曲不效忠吕布,只效忠于张辽,人虽不多,却十分可靠,张辽待他们也不比寻常,同吃同睡,每每获得金帛财货从不吝惜,尽皆分给他们,就是因为这些部曲是他最重要的资产。

而高顺不同,他出身寒门,虽然在并州招募到了一支兵马,又逐渐操练为“陷阵营”,披荆执锐,勇不可当,但这支军队并非他的部曲,而是从属于吕布麾下。

“我听说魏续向将军提过数次,”张辽说道,“想要代你掌管陷阵营。”

将军总认为魏续与他有亲,因而十分信任,听到他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也没有驳斥,只说想一想。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于是月夜下的这尊雕像终于开口了。

“你既这样看待将军,又对小陆有情,你当留下才是。”

张辽一面喝酒,一面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唇上的短髭,手指摸到嘴唇时,忽然才醒悟过来,于是那张脸上便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她又不看我,”此处再无别人,张辽讲起话来不免带了几分人前难见的赌气与委屈,“伯逊也教过她兵法,她与你也有情谊在。”

即使不能如愿,陆廉只如挚友一般看待他,留在徐州对高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高顺听过之后,将头转过去,微微扬了起来。

于是月光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仿佛发丝都带了一丝冷冷的色彩。

“我不能留。”他说,“将军将这一趟想得太过简单了。”

确实简单。

偌大京畿之地,良贱四散,养不起一座雒阳,更养不起吕布的军队是其一;孤立无援,只有河内张杨同为并州人,但张杨自保且吃力,如何能伸出援手是其二;朝廷中军阀林立,董承残暴,韩暹骄横,听闻议郎董昭又欲宣曹操勤王,人心动荡是其三;

吕布回到雒阳,极难立足,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但吕布辗转征战这许多年来,始终无法获得一块领地,他每至一处,总会不久便被迫离开,甚至当年在他府中当过杂役的陆悬鱼而今都能领青州数郡,他却依旧颠沛流离。

这样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做一名诸侯的,但他又不甘屈居刘备之下。

吕布已经将要走到无处可走的绝路上,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郝萌、魏续、侯成心中各怀芥蒂,并州军早非旧日模样。

这些都是高顺心中清楚却无法言明的,也是压在他心间,令他沉郁许久之事。

“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不愿意留下?”张辽问道,“刘豫州会是一位明主。”

高顺好像愣住了。

又好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才将默默注视一轮朗月的眼睛重新收回来,望向张辽。

他的眼睛里也染着那样的月光,仿佛一千年,一万年轮回而过,只有他不曾有分毫改变的那抹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