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第2/2页)

这是一个让于禁无法回答的问题。

因为答案不是他杀降,他的确杀降,但这一次不是!真的不是!

“他们……”于禁的声音变得连自己也听不清,“他们不降。”

那些握着犁耙的,那些赶着牛车的,那些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在这支冷酷而骁勇的兖州军面前,滑稽得让人几乎笑出眼泪的人,他们没有降啊。

在百里外的马陵山下,战场还没有打扫完,因而有人飞驰而来时,是结结实实吓了士兵一跳的。

当士兵们将那个骑士架进帐篷时,陆悬鱼大吃了一惊。

“你是怎么来的?!”她不受控地嚷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狼狈!”

骑士满头的泥,满身的血,满脸的汗,他无暇回答她的话,手止不住地哆嗦着,指着自己的胸口。

有亲兵连忙从他的细甲内取出了一封帛书。

“孟卓公有急信给将军,不能耽搁。”这人吃力地说道。

……急信是急信,但是送得慢了一点。

信上说,西凉董承联合张绣,起兵征伐兖州,现下就快要围上鄄城了;

信上还说,张邈已经去寻了臧霸,说以厉害,这就发兵去北海,解青州之围了;

信上最后说,请她千万不要急着同曹操决战,因为曹操比她还急,她蹲在下邳城外,不管怎么说曹操是不敢攻城的,那曹操再耗下去,家肯定就没了,因此最后曹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不惜一切代价强攻她的大营,要么丢盔卸甲卷旗而逃。

她看看信,又看看这个信使。

这信但凡早送来一天……该多好呢?

天黑了,士兵们点起火把,在寻寻觅觅,有人在找同伙的兄弟,有人在找自己辖下的士兵,有人在找自己这伍这什或是这一队的军官。

他们持着火把,仔仔细细地从战场的一端,翻找到另一端,在这片已经完全漆黑的战场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寻找着啊。

“王五!王五!”

“赵罴!赵罴!”

“队率!队率!”

“阿兄!阿兄啊——!”

一旁的徐庶倒了一杯水,请这个信使喝下去。

“辛苦你了。”她这样说了一句。

信使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她,咬着牙齿问道:

“将军可知,孟卓公前后遣五十余人为将军送此急信?”

她大吃一惊:“我不知。”

“孟卓公七日前得了消息,便立刻遣人送信,均为曹贼所拦,他在出小沛的几条路上派了许多斥候往返巡逻,一见有异,立刻射杀,这七日间,已经折了五十多名信使!”

“那……那你,你真的辛苦了,没想到孟卓公有你这样的,这样的部下……”她感觉自己有些不太会说话了,连忙加了一句,“你是如何逃出包围圈,将信送到的呢?”

“我并非张公之臣,”信使说道,“张公曾有恩与我兄,今见张公愁眉不展,我兄弟五人又擅骑射,因而毛遂自荐。”

哦,兄弟五人,一起出发的,既擅骑射,彼此又有照应,怪不得能够冲破曹老板的包围圈,厉害!

她点点头,然后那颗因为作战而变得混沌的头颅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到了很多话,但每一句都无法表达她此时的心绪。

这人根本看不出长相,整个人就像是被鲜血和泥泞裹了一层似的,站在帐篷里,簌簌地就往地上掉带血的泥渣。

就像一座碑一样。

像一座刻了他的名姓,刻了他兄弟们的名姓,刻了那五十多个信使的名姓,刻了很多很多她从来不认得,以后也不会知道名姓的一座碑。

因此她起身走到碑前,郑重而肃然地,向着这座碑行了一个大礼。

那座碑沉默地注视着她,用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