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这不是单挑,而是群架。

主将茬架时,身边自然还有一群亲兵呼啦啦地扑上来。

火光渐渐盛了,那不是无数火把的功劳,而是鞠义察觉到想同时战胜陈衷和陆廉,并且劫走粮草很不容易,索性一把火就点了。

于是背景音越发嘈杂起来,有木柴被火舌舔舐所发出的爆裂声,有士兵拎起油布想要灭火的扑打声,有人跑来跑去,有人大声呼和。

陆悬鱼甚至在其中听到了陈衷的声音!

她的心完全放下的同时,长剑与那柄长戟撞上,发出了一声清鸣!

他的力气很大,挥动长戟砸下来的那一招又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却没能将她的身形带动,那张威严而凶狠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惊诧。

趁着那一丝惊诧所露出的空当,陆悬鱼的剑收回来,重新又刺了出去!

她的剑离他只有不足一尺时,一面三尺宽的藤牌横空飞了过来,狠狠地砸向她——

她躲开藤牌的那一瞬,也已足够鞠义将戟重新抡起,如狂风怒号,将她从咫尺间重新赶了出去。

有无数黑漆漆的身影冲了上来,对面的,身后的,加入了这场混战。

与陆悬鱼不同,鞠义在沙场拼杀时,是真的习惯带上他的部曲,并肩作战。因此双方主将搏杀拼斗时,对面的默契立刻就秒杀了她这一侧。

这样的混战想开弩不容易,但他们可以投掷手戟。

鞠义将长戟刺向她,她反手捉住,想近身夺了兵刃,但他似乎早已料到,轻飘飘地一挥,她就跟着长戟一起荡在了半空中!

手戟偏偏就是那时丢过来的,而且不止一柄!有人掷向她的躯干,这尚算正常,但她脱了手,想踩在地上重新冲上去时,有手戟已经掷向脚下!

这样的配合在将领和自己的亲兵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不像许多个人在战斗,倒像是一只巨大的蜈蚣,千手千脚都只为一个脑子服务——这是经历了多少战阵才练出的水平?

但现下已经容不得她细思,只能连滚带爬地避开,而鞠义的亲兵已经冲了上来,从腰间拔·出两柄新的手戟!

……这个就是豪横。

急切间想杀鞠义有些不易,但她已经迅速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

她的剑从鞠义身上撤开,刺向了一名手持双戟的亲兵,一击而中后,下一剑向另一名盾兵而去!

他尽可以让亲兵来替他挡剑!可他的亲兵总有死尽的那一刻,她的剑却是永无休止,永不停歇的!

在燃烧的夜空下,她的眼睛里也亮起了熊熊火光!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双方都不愿意退,不愿降,更不愿败,因此他们宁可战斗到死!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上前。

她身侧的士兵也是如此。

他们的将军武艺远超他们,因此作战时并不那么需要他们配合。

——也许天下间本就无人能跟上将军的剑。

但他们仍然必须守住将军身后的位置,他们也必须将那些想要包围将军的冀州人挡回去!

赵六的臂膀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火光映得他眼睛都花了,连带他的动作也变得迟钝起来。

有人给了他一下,不是用利器,所以没有伤口。

那一下是用铜殳,那东西不是空心的吗?砸在身上怎么像是实心的,就那么一下,他似乎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的盾举不起来了。

如果他后退,他是可以退的。黑漆漆的火光,黑漆漆的人,每个人都好像在抓着自己身边的人死斗,而那个用铜殳敲他的人被他一刀捅死了,他暂时安全了,他可以连滚带爬地撤出这一小块战场,他对这附近的地形已经渐渐记起来了,他知道只要再走几步,就有一片果林。

他不是要逃,他受了伤,他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喘一口气,然后再重新加入战斗。

有冷汗一大滴一大滴地从额头上落下来,流进眼睛里,他却一点也察觉不到。

赵六昏头涨脑地望了望那里,有人已经向那个方向逃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将军。

她还在一步步向前,她还在不停地杀敌,她看起来游刃自如,厉害极了。

——废话!将军什么时候不厉害!

可是她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鞠义身边的冀州军渐渐围了上去。

赵六试着弯腰去捡自己那面长牌,可是他的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哆嗦着抓了几次,都拎不起来。

他最终放弃了那个主意,在将军身侧的一名亲卫倒下时,他就那么踉踉跄跄地冲了上去。

他冲向了他的家乡。

当鞠义的长戟以威不可当的气势戳穿了他的脖颈时,他的将军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空当,一剑挥了下去!

血花溅起,咆哮声撕裂了夜空!

天终于将亮了。

这样漫长的一个夜也是有尽头的。

陆悬鱼就地坐了下去。

所有经过她面前的士兵都将头低下,谁也不敢正视她。

但他们又都会偷偷地用余光去瞄她。

她的脚下堆起了无数尸体,她就坐在它们中间。

——难道那都是将军一人所杀吗?

他们的议论声没有控制住,有些大了,有军官瞪了他们一眼,于是小兵赶紧重新将头低下,匆匆走过。

司马懿走了过来。

陆悬鱼抬起眼睛去看他,“子庸如何了?”

“陈校尉伤势虽重,医官看过,倒还不妨,只是这一夜的混战颇费心神,他现下昏睡过去了。”

她听了点点头,“粮草呢?”

眼前的年轻人嘴里还在说着军务,眼睛却不停地上下打量她。

……当然不是那种无礼的打量风格,而是更含蓄,更隐晦的打量。

她身上没有伤。

她坐在那里,坐在无数尸体之间,她的脚下丢了几柄伤痕累累的剑,她在尸山血海中鏖战了一整夜。

可是她身上没有伤。

那些传说似乎是真的,司马懿想,她浑然不像个人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

“将军为何不愿追击鞠义?”

“我得先将粮草接回来。”她说。

“将军已遣青州降卒归乡,军中现下并不——”

“还有那么多兖州百姓呢,”她说,“他们也得吃饭,也得过冬啊。”

司马懿一瞬间就无话可说了。

她坐在那里,晨光洒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还有苍白的脸上,衬得她那样冰冷而凛然,如同一位真正杀伐决断的英主!

可她还在纠结那些流民吃不吃得饱饭。

她又说话了。

“这些人,”她注视着那些尸体,“几乎都是我杀的。”

“将军勇武。”

她摇摇头。

司马懿迷惑地皱起眉头。

“他们也不曾退。”她说。

那些尸体,没有背对着她倒下的。

鞠义被她砍断了一条臂膀,按照她打过的许多场仗,这就算是胜负已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