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给得起

傅沉欢说出这一句后, 自知已经无退路可言。

这两日深深扎在心脏上的那把刀,由他亲手拔.出来,有种鲜血淋漓的痛快。

但这痛快,在看不见摸不着的血色之下, 是铺天盖地无以复加的绝望。

今日算是他的末路了。

与其让她知道自己再没机会杀得成他后自行离去, 致自己被动的、彻底沦为弃如敝履的玩物;倒不如让他亲口挑明这一切。

他愿意站在这里, 任由她往自己身上扎千百口刀子,但这刀子必须是他自己要来的——最起码这样, 他在他们眼中还不算太难看。

傅沉欢紧紧盯着黎诺, 她眼中渐渐聚集了一层晶莹水色,那般蒙蒙可怜。

他心尖一疼。

胸腔中即将决堤的愤怒苦涩变成更深一层的剧痛与自嘲:他到此刻还是如此愚蠢,要来这把刀子又如何?她仍然什么都无需做, 甚至不用说一个字,就能让他疼惜的不能自已。

需要拼命压抑, 才能抑制住为她擦泪,拥她入怀的冲动。

默默平息着翻涌的爱恨,傅沉欢哑声道:“应斜寒已走投无路,这唯一的机会, 他并没有把握好。他可有为你铺好后路?”

黎诺双眼噙着泪, 仰望傅沉欢。

他身量太高, 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垂眸望着, 仿佛一堵厚实的墙, 将她娇小的身躯笼罩其中。深爱的容颜由于侧脸血污,显出几分森冷阴鸷。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即便这语气甚至算不上冷漠, 不过有些平淡。但她已经被傅沉欢宠的太过, 连这一点点平淡都受不了了。

黎诺想忍着眼泪好好与他说, 但实在忍不住, 两行泪珠就这样砸下来:“不是……不是这样……”

傅沉欢被烫到一般侧头,尽力不看她的泪:“所以一旦事发,他并不能从我手中保证你的安全。这样的人,你也与他合作杀我。”

黎诺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与他合作,更没想杀你,沉欢哥哥……我真的不是、不是那样,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她多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恨不得将一切都告诉他:她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她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哪怕受伤都不可以。

可他现在还是主系统锁定的目标人物,他不能知道她的真正目的,否则剧情崩坏,他们两个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黎诺一双小手试探去抓傅沉欢垂在身侧的大掌,见他没有躲开,她便握住,小心地摇了摇。

努力稳住声线:“沉欢哥哥,你不要这个语气好不好……你这样我怕……你别生气、别生我气好么……”

每一个带着细小颤抖的字,都像最毒的钢针,将傅沉欢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剧痛之中是有茫然的,原以为当他将这些事都摊开了,他们便算是走到尽头,可诺诺却哭了。

她这般模样,给了他一些热切的妄想。

虽然和应斜寒雪溪密谋的铁证如山,她却依然肯为他花心思哄他。傅沉欢何尝不想要一个解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他垂眼看了看那双不安的小手,柔下声音:“龙州军里传递消息那个人,你是否接触过?”

黎诺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圈中打转。

傅沉欢停了一下,又问:“你是否早就知道凌钊的药人?”

黎诺的眼泪流下来,但她没有擦,她的手还死死抓着傅沉欢的手,仿佛一旦松开,便再也抓不住一般。

傅沉欢看着她从眼眶滑落面颊的晶莹泪珠,只觉那是一把剜心利刃,眼泪流下的速度就是刀尖划过心脏的驰缓,“你今夜出去,可是去了雪溪那里?”

他问了三个问题,问的都是他明知答案的问题。

他不想管什么事实证据了,这世上唯有这么一个他视若珍宝的姑娘。只要她给他否定的答案——哪怕仅仅是个答案,没有任何多余解释,他也愿意给予她闭目塞听的信任。

可最终,他亲眼看着黎诺轻轻点了头。

傅成欢面色发白,低声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黎诺忍着眼泪,忍的眼眸泛红可怜极了:“沉欢哥哥,我是去见雪溪了,但我绝不是参与应斜寒的计划,我……我觉得你的身世还有一些疑点,我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雪溪与我说了三皇子的事,他之所以会被他父皇骤然厌弃遣送来夏,是因为卷入身世风波……他的生母在你们出生之时将你们两人做了调换,沉欢哥哥,那个在你幼时一直折磨你的人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雪溪的母妃才是你娘亲,她与你的父亲很相爱,他们都很喜欢你……”

黎诺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傅沉欢自始至终未变过神色。

连雪溪提起、她听闻都会控制不住情绪,傅沉欢作为当事人竟然平静如斯。黎诺颤声,“沉欢哥哥……这是真的……”

傅沉欢声线平静,“我相信。”

黎诺嗫嚅望着他。

“诺诺,我二十六岁了,这些是真的,但对我不重要。我想要你回答的,不是这些。”

他清楚黎诺在这件事上没有骗他,因为没有必要,且说谎也很容易被拆穿。他相信她说的一切,但那又怎样。

这不是重点。

黎诺雾气蒙蒙的眼睛光泽黯淡,她明白傅沉欢的意思,只能抓住自己可以坦白、同时也是事实的话说给傅沉欢听,“药人的事……药人的事我确实知道,但我绝对、绝对没有任何想让你受伤的心思,我只想帮你避开的……”

然而还是百口莫辩,如果那天衣无缝的计划得以实行,傅沉欢便知道她一颗真心。只可惜,那些药人已死,而眼下她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迫于情势所逼,黎诺只能捡能说的说。可傅沉欢哪里那么好糊弄?他淡声道:“你想帮我避开,只需在你得知消息时告诉我即可。”

黎诺哑口无言,眼眶酸的厉害:“我……”

傅沉欢看着她忍泪的模样,心脏仿佛有一柄重锤狠狠砸下。他已辨不出她是真是假,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此刻她全然是作戏,他也因她的伤心神色而感受到更深的痛苦。

心底升腾起莫大的悲哀:这有什么意义,他既已肝脑涂地,痴心不改,为何偏要求个明白?

傅沉欢心念清明,叹道:“诺诺,你别哭。我不再问了。”

虽然他这么说,黎诺却一点都没有放心,反而更害怕:“不要……沉欢哥哥你别对我失望……拜托你……不要这样说话,我真的可以证明给你看,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么……”

傅沉欢弯唇,“诺诺。”

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最后一丝余烬也熄灭的一捧灰,“你不必证明什么,我只是想与你说——你深夜独自一人跑出去,自己也会很危险。其实你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该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和应斜寒,和雪溪,都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