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当然不能以裴观夫人的身份去。

她打算扮作男装。跟红姨上京城的时候, 她就扮过男装,只是那时她纪还小,扮男装更可信。

一路上与林伯有商有量, 别人都只当她是家里的小少爷。

如今进京两年多了, 早就养得肌肤莹白如玉。身量虽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但窄背细腰怎么也不像个男子。

戥子捧着妆镜, 仔细打量阿宝的脸:“眉毛要再画得粗些, 把脸涂涂黑……”就像以前那样。

这事儿阿宝以前干过:“去掏点锅底灰来。”

她们上京的时候, 用的就是这个把戏。

就算偶尔不涂也没什么, 她扮作小少爷,白点嫩点也寻常, 如今可糊弄不了。

燕草道:“粉容易掉,不如这样,我用香膏子调上锅底灰,先把脸抹黑了, 再把眉毛画浓, 唇画淡。”

燕草擅画,用锅底灰加膏子调出好几种颜色出来。

这事阿宝没打算瞒裴珠,干脆将她一起叫来:“傍晚我会坐小车离开,我去后, 你便在家安抚母亲, 等我回来。”

裴珠怔怔看着阿宝,她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外男,想到阿宝竟要孤身混进男人堆里,心头不住发颤。

越是这时候, 越不能说丧气的话。

裴珠沉默片刻, 一句多的话都没说, 扭身吩咐荼白:“你去我案头,拿几支小排笔,几支须眉紫毫来。”

荼白刚要去,她又道:“等等,把我的画具和妆盒都取来。”

荼白飞快取来,燕草和裴珠一同调色。

“锅底灰不成,得用黛,这东西磨细些能用来画画,画脸也没什么不成。”

先用大染刷脸,再用小排笔细刷两颊。

须眉笔用来画粗阿宝的眉毛,裴珠一面画一面道:“这样一根一根,就算是凑近了细看,也绝瞧不出来。”

二人在阿宝脸上涂涂弄弄,连脖子也没忘,涂手背的时候,燕草道:“姑娘这一手的茧子,倒像是男子。”

阿宝身量高,手掌也比一般女子要大,指节分明,又因长年练鞭,指掌上生着厚茧。涂上黑膏,远看近看都看不出破绽。

等换上厚厚的灰布袍子,倒像个模样清俊的小厮。

陈长胜算着时辰来了,他想了半夜,经此一事,他颇有些佩服少夫人。

不慌张,有主意,决断快。

可混进有司若被拿住,少夫人名誉扫地,裴家更成了笑话。

他刚要求六少夫人改变主意,就见六少夫人屋中站着个年轻小厮,生得肌肤微黑,但模样称得上清隽。

再一细看,这不正是乔装打扮过的六少夫人!

“走罢。”阿宝一挥手,她本来步子便大,当少夫人时是刻意收敛,今天不必收敛,倒更像个男儿郎了。

陈长胜被她举止被慑,劝诫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一个人进来,两个人出去。

正被结香瞧见,这些日子上房都不必她侍候,她与螺儿姐妹就歇在房中,成日做针线,偶尔到大房跑跑腿。

福儿听见她“咦”一声,抬头问:“姐姐,怎么了?”

结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事儿,没事儿,是我眼花了。”

等福儿走到窗边,两人已经出了山房大门。

阿宝坐在车中,到了个胡同里,她掀帘下马。车夫和马车就在胡同中停着,她跟陈长胜走过去。

“六……”陈长胜不敢靠她太近,“包袱我来拿罢。”

“不用,免得叫人瞧出来,你就叫我林六。”阿宝刚下车时还有些紧张,越走越松,此时天色渐暗,街上没一个人瞧得出她是女儿身。

她再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走过街市时,卖花摊子上的卖花女,还多瞧了她几眼。

阿宝还以为被她瞧出了破绽,盯着她看一眼,那卖花女子竟红着脸转过头去。

走到左右谏司衙门后巷,陈长胜便站在阿宝身前,将她挡住:“等会金禄会出来将您带进去。”

到这时,他还想一劝:“六……”

“林六。”

“您还是改个主意,我进去纵被拦住了盘问也没什么,要是您被拦住,荒乱之中现了形迹……”

那他就算万死,也抵不了罪。

阿宝的头发梳成小厮模样,脑袋上巾帕扎得牢牢的,戥子试过,扯都扯不开,只要她自己稳得住,就不会露形迹。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真等衙门后那道黑漆小门一开,阿宝还呼息微滞。

她强自镇定心神。

陈长胜已经上前半步:“金大人。”

金禄手背在身后,上下一扫,灯火昏黄,他没瞧出来,只是一点头。

陈长胜身子微侧:“这是林六,府里派了他去给公子送衣。”

“怎么不是你去?”金禄随口一问。

陈长胜早就想好了说词:“金大人有所不知,我常跟在公子身边办事,在京城中难免有熟人,若是被人认出来,金大人岂不担了干系?”

金禄一点头:“有几分道理,你想得倒仔细。”

确实是个能办事儿的人。金禄说完又冲阿宝道:“跟上罢。”

阿宝跟在金禄身后进到门中,那道窄门缓缓阖上了。

陈长胜心惊肉跳,不住在后巷子里头踱步,紧紧盯着那道门,也不知公子出来,要怎么发落他。

阿宝跟在金禄身后,她不敢多看,但衙门后门就靠近监牢,还未走近就听见呼嚎声,跟着又闻见了血腥味儿。

金禄道:“前两日下雨,正好把人提出来冲一冲。”

他一面说一面想,不是陈长胜送进来更好,陈长胜是长年在外头跑事的人,骗不了他。

这个年轻面嫩,吓他一吓,他回去自然说得凶险万分。金禄倒不全是为了钱,是想等到裴观跟了齐王,也得承这份人情。

阿宝低着头,进来之前她还心口发紧,进来之后,越行越稳,连气都均了。

听见金禄说话,略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趁机讹更多钱财,进来的人个个刮一层油,怪不得他一身华服锦衣。

装着害怕的模样,不敢抬头,紧跟在金禄身后。

一路过来,并无什么惊险事。

人人都知金禄在齐王身边当差,见他身后跟了个面生的小厮,也以为是来办事的,根本没人去拦金禄。

绕过两个院落,堂中都堆满了查抄来的书册,还有一干绿衣小官吏们,一字排开坐在桌前,正在查捡书中犯讳之处。

还有人举着书册:“这处算不算?”

“勉强也能算。”

两个议论,另一个就将那作者的姓名记在册上,进不进来受罪,就看这些小官员肯不肯轻轻放过。

途中还遇上了冯瑞,阿宝一眼将他认出。

但她不敢多看,冯瑞瞧着就知这是裴家来的人,他也不敢多看,两下里扭开头去。

无惊无险到了小院,金禄叩响了门:“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