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旧事(四)

徐千屿没有看到剑灵的红光。

她意识到坏了, 但也晚了。

一闪而过,她之前只是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但从未亲眼看见。如今视之如触火, 立刻避开视线, 内心掀起惊涛。

过了一会儿, 没忍住好奇,又屏住呼吸瞧一眼。

沈溯微仓促引剑气令衣摆落下,遮了严实。

“将我放开。”沈溯微的睫毛颤动如蝶翅,勉力维持着平静, 嘱咐道,“背过身。”

徐千屿忐忑地站在灯影下,没动。

她想到从前的几次, 他总是捂住她的眼睛, 不叫她看见一点, 似乎很不喜欢对她的欲望。这是为什么?

二人僵持片刻, 沈溯微的语气突然放得轻,他也十分厌恶自己失去控制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哪有这么容易被吓到。”徐千屿见他这样惶惑, 心中发闷,但室内还是寂静。她逆着剑气走到面前,忽然撩开他的衣摆。

沈溯微瞳孔微缩,束缚着他的橘色剑气骤然炸开, 但也晚了一步, 他的手攥住徐千屿的手背。

徐千屿心头重重一跳。她从未想过这样清冷的人身上竟会有如此炙热的部分, 仿佛握住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沈溯微抓住她的手猛然收紧, 似紧绷的弓弦。徐千屿强迫自己不要撒手, 热气如沸水荡开, 迅速盈满了面颊。

徐千屿抬眼, 正对上他有些涣散的目光,似湖上笼罩一层微光。其下是正在失控的漩涡,但又交织着隐忍的痛苦和屈辱,竟显得亮如灯火。

她头一次觉得师兄是脆弱的,脆弱得任她摆布。徐千屿擅长与强硬的东西对抗,但捧着易碎的东西,却有些无所适从,笨手笨脚。

呼啸的夜风,被窗棂阻隔在外,屋内的空气鼓涨而沉静。徐千屿不敢动弹,难得有些结巴,“怎、怎么办,教我。”

“……”沈溯微眼睫颤动。他与旁人,与外界保持着距离。多年也只有徐千屿近身,这般触碰,还是超出了限度。

浑身的战意都如尖刺般竖起,想将对方推开,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压制战意上。

徐千屿感觉手中的心脏要炸裂了,急得她额头冒出一层薄汗。也不管,依着上次在藏书阁的经验,缓缓依葫芦画瓢。

沈溯微看着她倾身,如笨拙地摆弄玩具一般,忽而将她抱在腿上。

她挣扎一下,沈溯微摁住她的背:“别动了。缓一下便好。”

这样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比那种触碰更让他觉得安心。

徐千屿道:“你若是不舒服,为何要忍着?”她顿顿道,“反正这里没人,我们就像上次一样,也没人管得到。”

沈溯微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不想伤到你。”

徐千屿卷起手上的夺神鞭,看了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我都伤到你了。”

“没关系。”沈溯微道,“我忍着便是。”

徐千屿伏在他肩膀,正巧能看到窗上那个破洞。洞外闪电照应斜织的银丝,雨气丝丝缕缕地浸入了心上,令人愈发酸涩:“你对我这样,叫我很难受。”

沈溯微:“为什么?”

“我原本应该对你更好才是。”徐千屿见他的唇抿着,皮肤像潮湿的冷玉,便将他的下颌抬起,试探着触碰他的嘴唇,“但不知为什么,总叫你受伤。”

沈溯微以冰凉的唇回吻着她。徐千屿感觉他的手抚过她的发顶,猛地一拆,随后发髻散了。黑黝黝的长发散落在肩上,还留着些卷曲的弧度。

她的发髻还是在魔宫里梳的样式,他不喜欢。

沈溯微帮她理了理头发,沉静地望着她:“我如今道途难测,就像孚绍,日后可能将你拖入地狱。就算这样,你也要与我在一起吗?”

徐千屿心想,师兄一直在云端,何曾在地狱?

她心内闪过一些画面:他腕上伤痕,还有在魔宫时,遮天蔽日的魔气,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如看到明月坠在地上,滚入尘埃。

但对她来说,明月还是明月,只要是这个人,便没有任何不同。

她道:“要。”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我徐千屿做事,从没有后悔过。”

沈溯微亦道:“好。”

正如以往与他相商事情。沈溯微说一个“好”,便是快刀斩乱麻,利落定生死。

此后不论是生是死,徐千屿都要跟他在一起。他不会放手了。

徐千屿跪在床上,双手圈住沈溯微的脖子,脸颊贴住他的发丝。至少此刻,她实实在在地拥有这个人。

这一抱抱得极为紧密,犹如天鹅交颈,有种世间只有二人相互依偎的感觉。

窗外雨声喧嚣,狐狸尾巴的虚影如红云一般飘来飘去。沈溯微游神看漫天雨幕绕过这处小窗,正如当年他从地牢的洞口看向外面。但那时,他孤独绝望,未曾如今日一般平静满足。

通身的剑意,便缓缓下落。

这条路原本风雪交集,但若是有人陪着,好像不算太难。

徐千屿坐了一会儿,原本昏昏欲睡,动了动,脸上憋笑,一下子清醒起来:“哥哥。”

沈溯微偏过头,耳廓麻了半边。

徐千屿便故意凑到另一边耳朵挑衅道:“哥哥,你是师兄,你教我。”

“……”沈溯微将她掀在床上,她敏捷地翻了个身,一骨碌爬起来,又被覆下的剑君压住。徐千屿自己挑衅,偏又挑剔得可以,闹腾,踢腿,不久便发展为打斗,弄得两人都是一身薄汗。

沈溯微低头吻她。她的尾巴在他手臂上缠成了麻花,但在溺水般漫长的渡气中,还是没拉住他。沈溯微扣住她手腕压在头顶。

他身上气息安静,但极为强势,闭着眼睛能勾勒出身上剑气的实形,是纤薄而锐利的,如冰丝千丝万缕交缠,凉凉的切入肌肤。脖颈一阵刺痛,徐千屿偏过头,心里想,师兄真喜欢咬脖子,估计又见血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沈溯微沉默地嗅着她的颈侧,压抑着深渊浪潮般上涌的念头。为何二人已经如此密切,他仍觉不够。通身上下每根神经,都想做生长的藤蔓,挤入破碎的玉珠,将它们粘合在一起,将雪脂彻底融化。

徐千屿原本可以封住五感,但她没有。她兴致大发地想要记住所有感受。但还是因恐惧逼出了眼泪。她一哭,风停雨歇,万物退场。暮夜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泥土味,雨的味道,还有沁人心脾的清新味道。

徐千屿的睫毛上挂着眼泪,感受窗外的风吹在她发热的脸上,忽然游神道:“好香啊。”

沈溯微:“什么?”

徐千屿用力挤出那两颗玉珠似的眼泪,自己也觉得可笑,将衣裳拉起来蒙住头,倒在床上破涕为笑:“外面有茉莉花。”

沈溯微凝神细辨,雨气的土腥味间,真的有缕缕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