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潮湿(13)

他没听说过。

这个回答像是子弹, 从太阳穴的一端穿过,但没有从另一边出来。

莫乌莉静静地坐着,有个声音在耳边叹息, 是这样啊,竟然是这样。

易思违做饭实在很糟糕,海鲜有股腥味, 盐放太多了,舌头变得又干又涩。他们第一次用了新的电饭煲, 到最后, 只有米饭味道正常。可是又不能吃米饭, 他们坐在餐桌边, 易思违削了水果, 两个人拿这个充饥,填饱肚子。

莫乌莉倒掉了食物, 没有任何仁慈心,易思违冲洗一遍盘子, 然后把它们放到洗碗机里。她在旁边洗蓝莓,实际上, 她也只会用水冲一遍。

她感觉身体空空如也, 头脑空空的,心里空空的, 子宫空空的,胃里也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为了填满, 她边洗边吃, 一颗一颗塞进嘴里。

莫乌莉用手肘推易思违, 拿着蓝莓送到他嘴边。易思违还没咽下去, 她动作太快,已经递来第二颗和第三颗。他含着蓝莓,没法说话要她等一下,又不能让她一直悬着手,只好张嘴吃进去。

莫乌莉也喂给自己,匆匆塞了几颗,转头去和易思违接吻。他手上还拿着盘子,根本没准备。她近乎狂热地深吻,他顺着她,好不容易才分心放好餐具,没打碎东西。易思违去抱她,托着她贴住自己。

吞咽,舔舐,密密麻麻地交缠。他抱着她出去了。

再松开,莫乌莉嘴边粘着深蓝色的汁水,朝他笑了。像照镜子似的,看到她的脸,就能猜到自己现在的惨状。但是,谁都没有去擦蓝莓汁。

窗外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他们在雷声里继续。

易思违喜欢狭小的空间,比如柜子,比如洗手间。第一次来他家,莫乌莉就发现了这个特征。明明有卧室,可他却把睡袋放在衣帽间,电脑、学习用的书也放在里面。

衣帽间的灯只有一盏,吊在头顶。他的影子落下,将莫乌莉笼罩在其中。两张脸逼近,易思违在引人着迷和催人心碎上天赋异禀。她身不由己,几番转动,下意识啃他撑在她两侧的手臂。

以前,莫乌莉没有咬人的习惯。她只是喜欢咬易思违。每次看到他手上凸起的青筋,她都想凑过去,像嗫嚅似的亲吻,又用下牙轻轻地啃噬一番,触感像细小的蚂蚁爬过。

易思违问她说:“你喜欢舔青筋?”

莫乌莉不回答,只拨开被汗湿的头发。

她想让他帮忙揉揉肚子。可易思违的动作一点都不配合,她问:“这是在练习腹部触诊吗?易医生,能摸到我的肾脏吗?”

他压低声音,发表的却不是医嘱:“你太瘦了,我都不敢用力。”但他刚才明明就很用力。

她很想享受这一刻,也的确做到了。

窗外下过了雨,小睡了几个小时,再醒来时,他们又开始了。

稍微结束后,莫乌莉渐渐失去兴趣。睡过一觉,精神却反而加深了创伤,无缘无故,莫乌莉开始想起南国的事。

她一直分心,做不下去了,但她还是装作可以。至少撑完现在。莫乌莉想着装一装就结束,却没想到易思违突然起身。

他说:“你想上厕所吗?”

“嗯?不啊。”她佯装天真,又露出那种苍白的笑。

“肚子饿?”

她摇摇头。

“不想做了吧。你可以去客厅睡。”他弯腰去捡衣物,先穿上了裤子,喝了一口水,转头走了。

她披上毯子出去,看到他进了洗手间。

莫乌莉至今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发现的。或许易思违有着观察细节的天分也不一定,只是他太爱伪装,经常看透却不说出口。

之前担忧的后悔并未袭来,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他在洗手间里解决,她却没有如他建议的那样安心去睡。莫乌莉极为缓慢地佝起背,抱起手臂,一切愉悦已经随着梦的海潮离去,现在剩下的只有现实。

莫乌莉在心里分析自己的负面情绪。她讨厌被看透,所以现在才会被阴霾击中。但是,这只会是虚惊一场,肯定是。易思违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让自己好过一些,所以洗过澡,穿上衣服,躺到了沙发上。

沙发并不宽敞,她和他挤在一起。两个人都没睡意。易思违睡在外侧,背对着她。莫乌莉攀到他肩头,悄悄说:“你睡着了吗?”

大概开始犯困,易思违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没有。”

她突然想和他说南国的事。这种念头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一种冲动,和自毁倾向没什么区别。

长久没听到下一句,他问:“你在想什么?”

莫乌莉回答:“……我在想南国。”

“你妹妹?”

就当她是妹妹吧。谁规定年纪大的才是姐姐?

直到跟着爷爷奶奶搬走前,莫乌莉都是和南国一起长大的。南国脑子转得慢,不爱说话,在别人面前总是没精打采。但是,只要和莫乌莉在一起,她就好多了。对孩子来说,年纪相近的兄弟姐妹是最好的朋友。

小学的时候,莫乌莉想养一只小狗,爸爸妈妈怎么都不让。为了哄她开心,南国学着小狗的样子,四肢着地爬来爬去,又模仿狗的叫声。

莫乌莉哈哈大笑,紧紧抱着她。两个孩子一起玩,这副情形被拍了下来,照片洗印,至今还摆放在她在叔叔阿姨家的房间里。

和南国不同,莫乌莉身材高挑,长相出众,智力超群,只要她想,就能轻易考到第一名。她给南国补习,在南国的试卷上画上一个又一个红叉,然后再一题一题地教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形影不离。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她跟着爷爷奶奶离开,而南国继续留在老家。

去到叔叔阿姨家的第一天,面对大人们团团包围的热情与温暖,莫乌莉睁着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洋娃娃般面无表情,说的第一句话是:“南国不能也来吗?”

听她提到南国的名字,易思违说:“要是我认识她就好了。”

还有一会儿才天亮,莫乌莉没来由地无法合眼。

为了逃避痛苦而狂欢,狂欢以后,悲伤却又接踵而至。她独自一人,在夜晚里无处可逃。黑暗里,莫乌莉空洞地睁着眼睛,身体像在被庞大的虚无蚕食。

莫乌莉蹑手蹑脚地起来,穿上衣服,独自下了楼。

等她走到地铁站,刚好赶上了第一班地铁。坐在地铁上,莫乌莉开始思考自己害怕什么。冥冥之中,即将结束的预感像清晨的雾气,覆盖了身体。有什么要消失了,某种东西正在离她而去。

发自肺腑地说,她不爱易思违,只是,稍微,有点喜欢他。这么久以来,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他,先是在他周围刺探他,最终被他拉进了漩涡当中,陷入万籁俱寂的风暴眼。但易思违真可怜,他始终都不知道,他周围的风暴里掺杂着怎样尖锐的凶器,而他竟然还傻乎乎地握住刀尖,用她抵住他柔软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