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醉意

小巧精致的马车过了闹市,又在城东的巷道里七拐八拐,在陆府门前停下。

若说是门前也不妥当,因着各家的马车挤挤挨挨占了半条街,

谢知鸢下马车时,才有了种近几日谢府改换门楣的实感。

她被谢夫人一路拉着,头一回见着往日高不可攀的贵妇们能对她们有这般好脸色。

暮色已深,游廊处却仍有京中权贵穿着锦衣华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自前朝大儒抨击礼法以来,“导德齐礼”衰弱之势愈发明显,到大衍已废除女子缠足、不得改嫁、行跪拜礼等典制,

可再不重礼教,盛京众人却也不敢将陆世子的及冠礼怠慢了去。

陆府势力如日中天,前些日子太子被罚,圣上隔日又擢陆世子监核中书诏令,今晨又有不出世的大儒旬山先生亲自为其加冠祝词,摆明了陆府盛宠不衰,因而今日设宴,京中权贵近乎来了个全。

女眷们被安排在府中浮山居入席,位于席面最上首主座的是老夫人,身边还立着个袅袅婷婷的姑娘。

面容端秀,笑意盈盈,顾盼神飞,目光流转间,自有一番楚楚动人。

“那是陆府的哪位小姐?”

有些夫人觉着面生,特此一问。

“她啊——”答话的夫人以袖挡嘴,“听说是陆夫人为陆世子钦点的未婚妻,陵川安家的三小姐。”

“陆夫人?”问话的夫人手中团扇顿在原地,轻声道,“说来陆夫人不理庶务多年,我都快忘了当年惊才绝艳的姚小姐了。”

陆夫人年轻时的风头比如今的承安郡主还盛,当时京中贵女未有能与之相抗者。

若不是一朝觅得良人,恐怕如今正于宫里当那位高权重的大人了。

只是,现下看来,这良人.....

谢知鸢陪着她娘入座时,夫人们的话茬儿早已拐了回来,“这安三姑娘模样倒是俊俏,再寻思着家世——和陆世子倒也相配。”

她垂了垂眼,薄薄的纱罗广袖滑落,掩住秀手间的香囊。

宴席过了一半,不少小姐们闲不住,呼朋唤友拐道去游廊外的雁山亭引觞作诗,

陆明霏也从隔壁宴席跑来唤谢知鸢一同去玩耍,谢知鸢不愿凑那个热闹,只待在娘亲身边。

谢夫人今晚忙着回酒,因着和善的性子与香料的缘故,不少贵妇与她搭话。

没聊两句,目光便落在一边的少女身上,

“哎呦,这便是谢小姐了吧,生的可真标志。”

谢知鸢今日挑了件成衣阁新来的衫襦,半透的纱罗披在外头,下襦被提到胸前,娇小玲珑的个子,可锁骨下拢起圆润的玉雪。

微晃的烛光下,娇憨诱人。

不远处的柳夫人挥了挥身上的罗衫,目露精明,不遮不掩在谢知鸢的身段上细细瞧了几眼,眼里浮现几缕满意。

她那嫡次子,放着她替他备好的通房美妾不要,日日跑去外头的秦楼楚馆,说是那些婢女过于文弱,瞧着便倒胃口。

她照着他的说法又安排了几个丰腴美人,那不成器的儿子再挑刺,说是太胖了些,瞧着便倒胃口。

为他挑的未婚妻是一个也不喜欢,嘴里不是倒胃口就是倒胃口,愁的柳夫人看遍了全京城的小姐,最终看中了谢知鸢。

谢家虽是个商户,但家产颇丰,且今日得圣上看重,倒也勉强配得他们柳家。

谢知鸢在众夫人扫视的目光下,乖巧地笑着,尤其是那柳夫人的视线,几近似要将她身上衣物扒出来,完完全全看一遭。

她不知自己笑了多久,只在心中暗自后悔未偷溜出去,就在脸都快僵住之际,身后耳边蓦地响起四喜的声音,

“小姐,你猜猜我方才去如厕瞧见了什么?”

“怎么,”谢知鸢松了口气,她回头小小声,“你又不是没来过陆府,倒也不必为其溷轩之宽阔大惊小怪了吧。”

四喜有些无语,她凑近了点,吐出的声音轻得几近散成气,“您不是想送陆世子香囊正愁没机会吗?我方才瞧见陆世子坐在卢梦亭里醒酒呢。”

不论是何物,与酒沾了边,都是要带上些迷蒙的色彩,叫人心甘情愿思及那片雾、那份炙热。

倏忽间,那日在酒楼中的画面在谢知鸢脑中起起伏伏,

高挺的男人将她抵在榻上,微凸的肩峰,有力的臂膀,炙热的吐息,

平日里清浅的薄唇不停舔/弄她的耳朵尖儿,力道又凶又猛,

又湿又热。

思绪因着额前汗珠的滚落而中断,

女孩手里的香囊因长久的□□,竹子原先粗硬的针线逐渐软化,而她的手也沾满了那股子清香。

是她独制的安神香。

沁人心脾,

在如今却绝不能安抚她躁动的灵台。

谢知鸢咬了咬软湿的唇,终是凑到娘亲的耳边,说了句想要离席,

同其他贵妇唠扯的谢夫人给她掂了掂快落到肩部的纱罗,什么也没问,只轻声说了句好生玩耍。

又将她垂落额前的软发别至耳后,才放心让她离去。

*

谢知鸢跟在四喜后头,不远处卢梦亭的檐顶掩映在重重绿叶中,风拂过时,沙沙声作响。

雕花围栏上,高挺男子深色广袖斜落,沾上几抹辞柯的落叶。

四喜在这却步,没等谢知鸢拉她,独自一人跑得没了影儿。

谢知鸢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那道身影行去。

绣鞋落在地上时,几近无声。

离得近了,谢知鸢才看清楚了些。

男人原本垂落的墨发皆被扣在玄色浮雕束发冠里,宽阔的背斜斜靠着石栏,

似是醉狠了,修长骨感的手轻碾上微蹙的眉心。

风灯的光影被他半张脸拦着,自高挺的鼻骨落下大片阴影,甚至延伸至微露的领口处。

谢知鸢静静瞧了半晌,才把自己被风拂乱的发丝捋好,手指方拎起下襦,自卢梦亭另一边忽地上来一个少女。

秀美的小脸酡红,水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半靠着的男人,半点未瞧见立在亭外的谢知鸢。

走动时,微扬的裙摆宛若落花飘至水面时漾开的漪涟。

谢知鸢抬起的脚瞬间僵在原地。

卢梦亭内,陆明钦抚着酸涩的眉心,今日贵客过多,他方才被灌了不少酒,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风灯被风吹得不住摇晃,吱呀声中,又夹杂着其他细微的声音。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陆明钦自是察觉到身后不远处轻轻软软的步子,一步一顿的,叫人一听便知是谁。

乱糟糟的思绪忽地飘散,

他没开口,只静静听着,

她停了多久,他便听了多久,

可那清浅变化的呼吸声,忽地又被另一阵步伐给压住,

他掀起眼皮子,

昏暗灯光下,美人醉意盈盈,望过来的目光里似有什么情绪痴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