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前世7

春望殿内细毯墁地,云顶檀木作梁,双鹤沉碧结炉冒烟,无一处不精致,

而跛着脚的少年一袭粗布白衣,露出的手上满是冻疮,略略立在其间,便好似鱼目撞入上等的椟中般格格不入。

边上候立着的华嬷嬷正要催促他行礼,不料少年巡视四周后竟阴阳怪气吐出一句“侧妃娘娘可真能享福啊。”

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时之间被这少年的胆大妄为镇住。

近日春花烂漫,太子妃借机开了个赏花宴,请了诸多别府的小姐们来赏花。

这少年自称是孟府的仆从,谈及与谢侧妃有故,跟着贵人们来此,只求能见上侧妃一面。

他生得面目丑恶,但言行举止倒还得当,华嬷嬷怕自己耽误了事,禀明夫人后便将他带入殿内。

可未曾想原本彬彬有礼的少年竟能做出如此狂妄之举!

她忧心惊扰了夫人,正要开口将这位别府派来送礼的小厮赶出去,不料原本坐在榻边的侧妃豁然起身,看着那面容丑恶的仆从,眼里竟溢出水光。

华嬷嬷心中没来由得咯噔一下,细细端详起少年的面容。

竟然是他?

她意识到主子的计策出了大问题,脸上却半分没显露出来,反而默默给殿内几个小宫女使了眼色,悄无声息带她们下去了。

殿内唯独剩下二人,一时之间空旷得令人心悸。

少年没意识到有何不对,拖着微跛的脚,在殿内闲庭信步般到处转悠,时不时掂起几个精致的小瓶子,却在下一瞬嫌恶般地丢开。

整个东宫独一份的柒碎琉璃瓶在桌上转了两圈后掉落在地上,咕噜噜的声响却招惹不来主子的半分注意。

“谢知礼......?”谢知鸢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匆匆忙忙上前几步,“你怎么会在这,怎么会.....怎么会弄成这幅模样——”

纤白的手指才要触及少年瘦弱不堪的手腕,却被他狠狠甩开,

“别碰我!”

他转头时脸上满是嫌弃,“怎么,我不该在这,我该在乱葬岗是不是?”

“不,不是......”谢知鸢被他的态度弄得又惊又疑,颤抖着声问,“爹呢?你不在诏狱,那爹是不是也——”

“谢知鸢,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谢知礼冷冷打断她,“你装什么啊!”

谢知鸢发懵,手在半空抬也不是落也不是,面前的少年独剩的那只眼里含着恨意,恶声道,“爹都死了你还在这装什么?!”

什么死了?

这一声宛如惊天巨雷,谢知鸢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谢知礼直直睨着她,再度重复,“别装了,爹死了,爹死了谢知鸢!”

谢知鸢摇头,背后未好全的伤在瞬间摧枯拉朽般瞬间充盈至胸口,窒息的感触让她艰难出声,“你骗人,什么死了,殿下昨日明明才同我口述爹要我好好养伤.......”

她越来越喘不过气,后退几步瞪他,“谢知礼,你不要在骗我了,你从小到大就知道骗我!”

少年忽地眯起眼,目光在她不自觉发抖的唇上扫过,忽地发出一连的笑声,

“你笑什么?”谢知鸢冲上前去,脸胀着红意,摇晃着他的肩膀,声音陡然抬高,“你说话啊!是不是看我哭很好笑,你怎么一直都这样,你一直都这样!”

少年的身子虚弱得好似片芦苇,明明比跟前的姑娘高一大截,却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摇晃,

谢知鸢蓦地停下手,瘪着嘴看向他,抬起的眼里藏着哀求与破碎。

“谢知鸢,”谢知礼也跟着停住笑,他垂着那只眼,精致的眉目间满是快感与恶意,“我在笑你蠢,我笑你认贼作夫,你活该被人骗!”

“你知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

他的目光骇人,谢知鸢不自觉后退一步,却被少年反握住肩膀,

“他们还真看得起他,凌迟之刑——”

他哈哈笑了两声,“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你也知他年纪大了,平日又爱吃,身上的肉多得一日根本刮不完。”

谢知礼掌心开始颤抖,分不清是他在抖还是跟前的少女在抖,

“你别说了......”谢知鸢哭着摇头,“我求你别说了......”

谢知礼却不为所动般,眼睛径自望进她的眼底,“那几夜我根本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听着爹的惨叫声,你知道吗......”他咬牙切齿,“我甚至恨不得他立时死去!”

“若不是孟瀛救了我,恐怕站在你面前的也只有我的冤魂了!”

谢知鸢大喘着气,呜咽着说不出话来,颗颗滚烫的泪珠直直落至前胸,

谢知礼却并未放过她,继续道,

“你可知害了我们全家的是谁?”

谢知鸢一直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可少年饱含恶意的声音却直直钻入耳底,瞬间捣碎了她所有虚无的念想,“还能有谁?就是你那好表哥,哦,还有你的好丈夫。”

“表哥......?不可能的......”谢知鸢摇头,泪珠跟着坠落,“不会是他的......”

她攥住他的衣袖,大眼里满是可怜兮兮的意味,“......弄错了吧,是太子救了我......”

谢知礼边笑边哭,似是在笑她的执拗,被挖去的那只眼睛显然未好全,眼泪坠落时血水跟着往下渗,“那便该问问你那好表哥对你生的是什么心思?我们谢府势单力薄,他们为引蛇出洞可做了好大的谋划啊......”

见到谢知鸢还是在摇头,那副执迷不悟的恶心模样,让谢知礼的怒气瞬间冲至胸口,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你不信也得信,你以为那香囊是怎么出事的,你可还记得你院里那个叫春桓的丫头?她都已经招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将她招入府中,我们谢家何至于此?”

他的手越收越紧,声音阴郁到浓黑,“你可知我见着你时有多恨?你在这吃香的喝辣的,爹娘却于九泉下死不瞑目,你如今吃的每一颗饭,喝每一口水,都是他们的血肉!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娘为什么要救你!”

谢知鸢已被他掐得全然喘不上气来,眼底充血,苍白的面容满是红意,眼前一片乌黑之际,却闪过爹娘的面容,

晶莹湿润的泪液坠落至少年青筋凸起的手背,嘶哑的声响呵呵响起,谢知礼好似被烫到一般,连忙松开手。

少女软乎乎的身子瞬间坠地,谢知礼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血泪淌下之际,他目光触及地上大口喘气的身影,恍恍惚惚地,似是受不了般踉跄几步向大殿外。

守在殿外的华嬷嬷见这位少年行出时浑身都有血痕,她心头一凛,忙招手让几个小太监将他捆住。

小太监们身子骨瘦弱,可少年似乎只剩了躯壳,一下就被他们擒住,一点也不反抗。

华嬷嬷如今没工夫担心他的状况,匆匆忙忙往殿内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