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春深

虞乔也没想到, 多年未见,向云卿居然准确无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有些局促地起身, 像从前学生时代一样:“是我, 阿姨。”

向云卿笑了,拎着保温盒走过来按住她的手:“站起来干什么,不是吃早饭呢吗,坐下好好吃,看你瘦的。”

她说着打开了手里雅白色的保温桶:“正好, 我这有刚炖好的海椰乌鸡汤,尝一尝。”

虞乔看了周宴深一眼,自从向云卿进门也来,他没解释一句, 向云卿也没多问。

看来周宴深并未将他的新女友带回家过, 不然向云卿看到儿子“出轨”,怎么会如此淡定。

她摇头:“不用了阿姨, 我马上要走, 就不喝了。”

“不急,等会叫宴深送你。”向云卿边说边去厨房拿了个碗,将汤倒了进去, 清香的热气瞬间溢满鼻腔。

虞乔与周宴深面前分别被放了一碗。

周宴深不得已将书推远了些, 拿勺子搅动两下:“妈, 你今天不上课吗?”

“周六我上什么课。”向云卿这边叮嘱虞乔慢慢喝小心烫, 那边数落儿子,“倒是你, 陈主任打电话和我说你就和医院签了一年的合同是吗?你难道只打算在国内待一年再走吗?”

虞乔垂首敛睫小口小口吹着勺中汤品, 默不作声听着二人的对话, 汤表面的雾气往上钻,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

听到他只会停留国内一年的时候,动作下意识顿了一下,水蒸气差点争先恐后往睫毛上钻。

周宴深没答这句话,向云卿便当做默认,皱眉道:“你在国外的研究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回去做什么。留在国内,研究所也好,医院高校也好,妈妈都随你。”

“不一定。”周宴深终于回应,“时间还早,到时再说。”

后面向云卿又唠叨了他几句,便转向虞乔:“味道还行吗?”

虞乔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大半:“很好喝,谢谢阿姨。”

“喜欢就好。”向云卿笑道,“你这样瘦,一味减肥对身体不好,会降低免疫力,要好好调养身体,照顾自己。”

这一番话诚心诚意,虞乔自然分辨得出真心的关切。身处娱乐圈,灯红酒绿下大家戴着面具亲热,镜头面前装作推心置腹真心相对,闪光灯一关,互相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已经许久再没听到长辈的这般殷切叮嘱了。

向云卿只是来送份汤,顺便将周宴深的冰箱填满,没待多久便离开。

虞乔主动收拾了碗筷,抱去厨房洗碗池,揿开水龙头,柱状的水流流下来,紧接着忽然停止。

周宴深的手按在冰凉银色的水龙头上,手背淡青色的青筋顺着骨节蜿蜒,挺拔又修长。

“放这吧。”他说,“我来洗。”

虞乔讷讷退后,靠着门边,看着水柱重新流下,男人宽阔平直的背影沐浴在清淡晨光中。

脑海中蓦地飞速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昨晚也是如此,他在流理台前煮着什么。

虞乔皱皱眉,转身视线落到客厅,那里的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未曾铺设毛毯,她昨晚好像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然后被人拉起来。

拉起来然后呢,她想不起来了。

虞乔头疼地揉揉脑袋。

从周宴深家出来,阿诚已经开着车等在了小区外。虞乔醒来给他发了位置。

容夏等在车上,没多问她为什么从陌生的小区出来。她接过热水小啜几口,抱着杯子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揉揉眉心道:“去活动场地吧。”

今天有一场品牌活动,虞乔作为常年合作的品牌全线代言人必须要出席。

在下车之前,她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带着客气又亲近的笑容走进后台化妆间跟每个人打招呼。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管你背地里感情如何,见面就得三分亲热。

一整场活动下来,虞乔脸都快笑僵了,四面八方的镜头和快门晃得她眼睛发干发酸。

后面一连几天,她每天只得几小时的睡眠,帝都陵江来回飞,不停连轴转,两周后从工作里缓过神来,才发现清明将至。

容夏知道她的规矩:“姐,清明的工作都推了,明天您好好休息。”

虞乔在车后座,疲倦地揉揉额头:“好,辛苦。”

清明这天,野棠花落,小雨清寒。

虞乔起得很早,要去一趟陵园。

她怕冷又下着雨,白色薄毛衣外穿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去陵园的路上顺便从沿途的花店买了一束新鲜的红玫瑰。

清明时分,来陵园的人不算少,大都携着白玉兰或者菊花,只有虞乔怀里的玫瑰红得娇艳欲滴。她一路沿着青石板走到最角落的地方,弯腰把花放在墓碑前。

墓碑上嵌着女人的黑白照片,与虞乔的眉眼七分像,五官脸庞却比她更珠圆玉润,笑起来如玫瑰一般娇艳天真。

下面刻着名字:虞姝。

她年轻又漂亮,死在最好年华的亲生妈妈,虞姝。

虞乔缓缓蹲下身,摘下口罩,身形单薄背脊挺直,一把黑伞遮住她大半身躯。

素白的手指拂去青石板上的雨珠,女人的图片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

“虞女士,”虞乔看着墓碑,静静地笑:“好久不见,又是一年了。”

“最近还不错。前段时间出国拍了个广告,拿了个奖。最近在试镜电影,你女儿马上要去拍电影了。”

“可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看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虞乔的手指停在边缘,“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回来了,我又见到他了。”

三秒沉默,“可是,他爱上别人了。”

雨丝擦着她的指尖滑落。

虞乔垂下眼睫,盯着地上一圈圈的涟漪,声音轻得像风:“这是我活该的吧,妈妈。”

“梁宏生说得对。”

公主命,丫鬟身。一生所求,必无所得。

细雨密密地打在伞面上,伞周形成一圈水帘,墓碑上的人仍然笑着,不言不语。

虞乔缓缓直起身,睫毛漆黑,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妈妈,”她弯唇:“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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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在虞乔以为自己的试镜已经凉了时,闻渡却打来了电话,恭喜她入选。

“真的?”虞乔万分惊喜,“谢谢闻导。”

“不用谢我。”闻渡笑,“要谢就谢你自己的表演打动了我们所有人。虽然从年纪上来说你不是最合适的,但这不是大问题。”

虞乔听得一梗,幽幽道:“您的意思是我老。”

“我可没这意思。”闻渡不承认,“再说了,男女主是高中生,谁和他们比都老。”

“开玩笑,谢谢闻导厚爱。”

“好好准备,过几天定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