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深

医院走廊的安静并不是完全的安静, 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病人的咳嗽交谈或者医护来往的脚步声,反而把气氛衬得更加尴尬。

他低眸看着她,却不出声。

虞乔被那目光看得有些心慌, 抿抿唇, 身上睡得有些凉,她伸手把掉到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半晌,周宴深终于出声,却不是回她刚才的话:“病房里没有陪护床吗?”

“有。”虞乔看着他沉静墨黑的眸子,猛然清醒, 拽着他衣袖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慢慢滑落。

她收回手,心跳莫名加快,解释:“我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不小心睡着了。”

周宴深的视线移到自己微皱的衣角上, 顿了下,方才伸手慢慢抚平。

做完这个动作, 他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 虞乔听见护士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他。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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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丽书的手术安排在第二天晚上。护士说,本来周医生的手术日程都已经排满了, 但因为冯丽书的病拖不得, 所以安排到了晚上。

手术做了五个小时, 虞乔和容夏等在手术室外, 红灯一直亮着,刺眼的颜色叫人止不住地心焦。容夏靠在她身上昏昏欲睡, 虞乔手上的手机亮起一瞬, 来自Alin的短信, 她已经下飞机了。

虞乔回复她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手术还没结束。想了想又给阿诚发去信息,叫他送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来。

虽然护工已经联系好了,但以她对Alin的了解,Alin一定会在医院陪冯丽书几天。

纵然冯丽书从前对她多么不好,偏心黎耀,但Alin心里始终还是拿她当妈妈。

虞乔出着神,旁边靠在她肩膀上的容夏睡得很熟,打着小小的呼噜。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周宴深从里面走出来。虞乔推推容夏,起身想迎上去,忽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从她旁边跑过来,Alin的身影像风一样赶到手术室门前:“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周宴深还穿着浅蓝色的手术服,手上是手术手套,只余一双冷静的眼眸在外,眼下有浅浅的疲倦之色。

“您是?”

“我是黎桐。”Alin焦急,“我是冯丽书的女儿。”

“冯女士手术成功。”周宴深嗓音微哑,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洗手消毒。

护士也从旁边走过去,撕下一张单子递给Alin:“冯丽书被推去ICU检测术后生命体征了,家属去把费用交一下。”

Alin接过来,随即身体微晃,手撑着旁边的墙壁。

“Alin姐!”容夏见状连忙去扶住她,“您没事吧。”

“我没事,”Alin勉强一笑,“就是有点晕。”

“夏夏,去给她买点吃的。”虞乔皱眉,“你又不吃饭。”

Alin笑了笑,嘴唇有些发白:“我只是有点儿晕机。”

ICU在九楼,虞乔和Alin隔着透明玻璃看了一眼身上插着众多管子的冯丽书。

“多谢。”Alin收回目光,语气真诚。

医院冷气有点儿凉,虞乔紧了紧衣服,笑:“又在客气了。”

“我是说真的。”Alin认真道,“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虞乔微怔,Alin很少说这样的话。她轻拂Alin西装衬衫肩上的褶皱,笑了笑:“说什么呢。你先下去吃饭吧,夏夏应该回来了,阿姨这我看着。”

Alin摇摇头:“你回去吧,过段时间白色雪山就要开机了,这里有我就行。”

“还有一个月呢,我没事。”

Alin态度很坚决:“你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有一个综艺可能需要你救场。”

“什么综艺?”

“《云游四海》。赵导之前挺照顾你的,他这期节目有一个嘉宾临时出事来不了,正在找人救场,今天上午我上飞机之前接到的他的电话,你考虑考虑。”

“三天之后,深城。”

“好。”虞乔答应下来。

“快回去吧。”Alin催促她,“好好休息。”

虞乔只能同意,回病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进洗手间的时候无意从镜子里瞥到自己的脸色。

在医院连熬两天夜没睡好也没见太阳,她肤色比死了三天的还白,眼下黑眼圈也浓重得不得了。

……

难怪Alin让她回家休息。

皮肤过于白就是这点不好,一旦熬夜没休息好都会表现在脸上,看着像快要死了一样。

不过她确实有点儿累,也有点儿困。

虞乔戴上黑色的口罩,帽子压低,走进电梯里,数字一格一格跳动,她看那红色的鲜艳字体看得头疼。

几秒后,她做出决定,给阿诚发信息,让他来把车开走,她选择打车回家。

电梯停在一楼,虞乔踏出去。

走出医院,才发现已经是深夜,待在医院几天,时间观念逐渐错失。

夜间车流稀疏,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飞驰而过的车没有一辆停留。

神经一旦松泛下来,很难再提起,虞乔懒懒地靠着医院门口一颗高大的西府海棠,打开手机出行软件想看看能不能叫一辆车。

五月初夏里,花开得正盛,西府海棠峭立的树态之上洋洋洒洒开满了粉色花朵,顺着树枝垂落,夜间明霞一般。

周宴深坐在车里,远远看见一簇一簇淡粉的花垂在她身边,如绕身云锦,又像美人鬓边簪。

车在安静的街道上慢慢开过去。

虞乔的打车订单长久无人接单,她正思忖着要不要回去开车,忽然被车的双闪晃了眼睛。

下意识遮眼,适应灯光之后,眼前是熟悉的白色添越。

车窗缓缓降下来,虞乔抬手,轻轻拨走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垂花枝,随着她的动作,花瓣如细雪掉落。

周宴深声音夜间更显清淡,含着淡淡的疲倦:“上车。”

耳边掠过花瓣与风摩擦的细微之响。

这一幕太过动人,她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极快地跳了一下。

另一条路上有车挟着发动机的轰鸣呼啸而过,虞乔知道此处不能久停,也没矫情,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她边系安全带边道谢:“麻烦你了。”

“地址。”

“白景湾。”虞乔说完侧眸,夜色昏暗,她仍然能清晰地看到他眉间的倦意。

仔细想想,这几天他几乎是高强度地连轴转做手术,没有停下来过。但他素来情绪内敛,也叫外人看不出累。

她嘴唇动了动,原本想问问他为什么还留着那支钢笔。

又觉得不必问。

手术结束,她也就和他没了交集。

这大约就是最后一程了吧。

心里莫名变得沉甸甸,虞乔握着安全带的手慢慢下滑,垂睫,手指心烦地绕着包上面的链条。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将车辆掉头。

路上空荡荡的,初夏微风阵阵,有种别样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