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铜雀台

虞乔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梦里梦到了大学的时候。

她高考时候的分数比周宴深低一点, 错失北城的学校去了临城的Z大,两地相隔一千五百多公里,加之二人学业都繁忙, 并不能常常见面。

有一年冬天, 虞乔通宵一整夜写论文,眼睛都熬红了,早晨去吃早饭的时候,坐在食堂里,看到学校里腻腻歪歪的小情侣。男生插好豆浆的吸管, 递到女生手里,她喝一口又凑到他嘴边,二人共饮一杯豆浆。

她坐在那里,远远看着, 霎时就没了胃口。

是很突然的情绪上涌。通宵过后的胃隐隐作痛, 她走出食堂,两边的银杏树在秋末已经掉完叶子, 来到冬季, 树枝光秃秃的。

临城地处南方,但冬天还是很冷,空气潮湿, 冷意入骨。

虞乔走路上打了个喷嚏, 回宿舍晕晕乎乎地躺下, 到下午醒来才发现自己发烧了。

一测温度, 38.5,她朝镜子里看, 自己脸色苍白, 眼眶烧得通红。

白天时周宴深发来的信息, 她因为睡觉一条都没有回。体温计刚放下,他的电话便拨了过来。

“乔乔。”周宴深似乎是刚下课,周围有些吵,走到不吵的地方之后说,“上午在忙吗,怎么不回信息?”

虞乔听着他的声音,低下头,没说话。

他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顿了一下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一句话刚问完,她的眼泪就一滴滴砸在了手背上。

低低的啜泣声穿过电磁波。

虞乔难以抑制住哭腔:“周宴深,我发烧了,好难受。”

她不是爱哭的人,更不爱把情绪对他抱怨,但那一天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生病真的会让人变得脆弱。

她在电话里哭得止不住眼泪,鼻子通红,用完了一整包纸巾。

哭完,虞乔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她从床上爬起来吃了一粒退烧药,然后抱着书去上晚上的课。

晚上的课从六点上到九点,足足三个小时,上得她头昏脑涨。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虞乔松一口气,抱着书下楼梯,边走边给周宴深发语音:“终于结束了,这老师讲话像催眠,我脑袋嗡嗡的。再不下课我感觉我就要——”

话没说完,她脚步停在教学楼门口,拇指一松,语音自动发送过去。

而发送的对象就站在不远处。

人群稀疏,都是从教学楼往外走的学生。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梧桐叶落满地,周宴深等在那里,光线朦胧,他一身黑衣,眉眼深邃。

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圆珠笔咕噜咕噜滚下楼梯,最后停在某一个位置。

虞乔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周宴深弯腰捡起那支笔,走到她面前,又捡起书。

然后,直接把她揽进怀里。

他身上满是低温凉风的清冽气息,手却是暖暖的,抱着她,下颌深埋在她发间,风尘仆仆:“我来晚了。”

虞乔脸贴到他的胸膛,才止住的眼泪又再次汹涌。

她抱住周宴深的腰,眼泪将他毛衣的前襟全部沾湿。

周围陆续路过很多下课的同学,纷纷投来几眼奇怪的目光。虞乔擦干自己的眼泪,声音嗡嗡:“你怎么过来的?”

“接到你的电话,我买了最近的飞机。”他俯身一点一点轻拭她眼角的泪水,眸中全是心疼和自责,“乔乔,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虞乔原本已经缓解的情绪再次被挑起,鼻尖酸酸的,手上轻轻推他,“我发烧又不是你的错。”

周宴深低着眸,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又揉揉她的指尖,接下她所有的情绪:“没有陪在你身边,就是我的错。”

她一瞬间觉得又要哭出来。

那一次发烧,周宴深在酒店陪了她三天,直接翘掉了三天的课。

最后走时,他不让她去机场送他,反而送她到宿舍楼下。

那会儿已经很冷,虞乔戴着毛线帽,围着围巾,浑身软软地被周宴深抱在怀里。

他安静地抱着她,力道很紧,像要把她镌刻在骨子里,呼吸声在她耳边,被离别情绪包围。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深深的一吻,缠绵眷恋。

跨越一千五百公里,那两年,机票和火车票一张又一张,叠了厚厚一摞。

梦中光影变换,一幕幕不停在脑海中轮转,虞乔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从身体中剥离,漂浮到上方,看着时光在下面倍速般驶过。

停下的那一刻,是系里出了几个去波士顿公费留学的名额,她成绩好,辅导员让她考虑考虑。

她心里一动,打电话问周宴深的意见,他们学校自然也有,只是要留学的地方不是波士顿。

虞乔觉得本来还觉得可惜,如此一来,又要异地。

可周宴深说,他会申请波士顿的学校。

不想再分开了,不想在她无助难过的时候,还是不在她的身边。

虞乔在梦中迷乱,恍惚之间仿佛置身深海,浮浮沉沉,她如溺水的人般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猛然一睁眼,才发现她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浮木,而是周宴深的手。

天色将明未明,窗帘没拉实,透着隐隐的熹微晨光。

虞乔缓慢眨着睫毛,看着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醒来,看向旁边的人。

屋内是暗的,一盏小夜灯光晕昏濛,笼罩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周宴深左手肘节撑在扶手上,支着脸,另一手被她拉着,身上的薄毯半盖不盖,黑发墨睫,睡意沉沉。

虞乔瞬间不敢动了。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眨着眼,松开自己握着他的手,慢腾腾掀开身上的被子。

她动作放得很慢很轻,屏息凝神,掀起周宴深身上薄毯的一角,把他的手放回去,又轻轻盖上。

虞乔跪在柔软的床上,床微微下陷。她松一口气,而后打量起周宴深睡觉的样子。

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上半身陷在软椅中,家居服服帖的布料勾勒出成熟的宽肩。

光晕淡淡,半明半昧。

虞乔忍不住又凑近了些,觉得这光线仿佛阵阵潮汐,冲得人心中沙垒微微塌陷。

时光荏苒,剥落去周宴深身上的少年稚气,让他越发沉稳,五官线条,每一处属于男人的成熟,都昭彰着她的错过。

和梦中形对比如此鲜明。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或许是太专注,又或许是这凝视带了温度,周宴深忽而皱了皱眉,撑着脸的手一动,眼皮上抬,四目相对。

虞乔莫名有些偷看被抓的心虚,她向后退退肩膀,略尴尬地挤出一句:“早。”

兴许是光线原因,周宴深眸光莫名的暗,看着她,让她生出一种他也梦见了她,一睁眼也同她一样恍惚的错觉。

“虞乔。”周宴深忽然喊她,活动了下微酸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