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苦昼短(九) ◇(第2/3页)

周檀面色酡红,呼了一口气:“你为何希望我高兴?”

曲悠一怔:“因为你……是个好人。”

于是周檀轻轻地笑了一声,眼睛晶亮:“这世间好人那么多……”

“你跟他们不一样,”曲悠摇摇头,想了想道,“你记不记得,那日你与我同登樊楼,我告诉你,我希望能够肃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周檀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凑近了些:“记得。”

“你真记得吗?”他酒量应该不怎么好,不过喝了一些就醉成这样,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倚在她身上,曲悠无奈,只好伸手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继续说,“你不知道,你在……呃,在流言当中不太好,我最初嫁给你的时候,也常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你,但是当我亲见,发现一切都不一样。”

周檀枕在她肩膀上,沉默了一瞬,哑声道:“你想知道这世界的真相,可我在瀛寰万丈中何其渺小,本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曲悠觉得他喝醉了,决意不听他在说什么,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他的后背,像是在给猫捋毛儿,一边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历史是由人构成的,历史中所谓的气节和风骨,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好人,才能在千秋万代后仍让人觉得动容。你觉得自己渺小,旁人看你是累累污名,可我敬你,觉得你濯碎清溪、一身是月,在泥淖中长起的好人,总是比一帆风顺的好人更珍贵一些。”

说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檀似乎已经睡着了,就当她以为对方不会再回话时,却听见他低低地问:“你……只是敬我吗?”

他说得宛如气声,曲悠没听清:“嗯?”

“我问,”周檀伸手摸到了她的后颈,在昏暗的光线中朝她贴过来,“你——”

她甚至已经感受到对方炽热的呼吸吐到了她的唇角,马车却突兀地绊了一下,周檀一头撞上了她的锁骨。

曲悠听见外面的车夫与人窸窣交流了一番,随即恭敬地凑近马车帘子:“夫人,高家的仆役拦了车,说高氏的小姐在樊楼上瞧见了马车,请您和大人过去坐一坐。”

好可惜,刚刚好像快要亲上了来着。

曲悠晕晕乎乎地想,回头看了周檀一眼,周檀像是做了坏事一般,有些慌乱地重新坐直了,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我有些醉了,你自去罢,我在楼下车中等你。”

他刚刚说完,曲悠就凑过来,在他侧颊亲了一口。

周檀一时怔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曲悠却已经下车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哼着他听不懂的歌:“那夫君暂歇,我稍后便回。”

高云月今日未进雅间,在樊楼三层的栏杆处瞧见了周府的马车,便立刻着人去请,没过多久,曲悠便由仆役引了过来,高云月拉着她往楼中走,诧异道:“哟,除夕之夜,我还以为只有我会混迹在外,你们小两口,这是做什么去了?”

“你为何在此?”曲悠含糊过去,好奇道,“高大相公没有在府内摆家宴吗?”

“哼,父亲的除夕宴可不是家宴,虽说要避开结党之嫌,但他还是请了不少青年才俊,叫我隔着屏风相看一番,我不厌其烦,对母亲说与你约着去放烟花,逃到此处寻些吃食。”高云月托着腮,瞧着她笑道,“不想这么巧,真看见了你府中的马车。”

曲悠挑了挑眉,还没说话,高云月便道:“你的面色怎么这么红,难道是马车内太闷热?”

“非也,”曲悠愉快地抢了她面前一个乳酪团子,一边吃一边突发奇想地问,“云月,如果夫君太害羞,应该怎么办?”

高云月瞪她一眼,脸颊逐渐红了起来:“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你问我这个?”

“那我也没有别人可问啊,”曲悠无奈道,“算了算了,等你成婚以后再说这个罢,不对,我看你的样子,恐怕不想成婚,这样也挺好的……”

“你还说呢,你都要去西境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高云月眼圈红了,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成婚……我只是不想被父亲当作党争棋子,随意地嫁人,如你这般嫁了人后发现夫婿比想象中好的有几个?世间大多女子,都是嫁了人才知对方不堪,白白消磨一辈子,甚是可怜。”

曲悠颇为赞同地点头:“那确实,不是谁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的。”

高云月白她一眼,道:“话说,你听说了没有?傅相出事之后,贵妃虽未受牵连,但搬到了最偏远的宫殿,与冷宫无异,听说她第一日进去便开始绝食,怕是时日无多了。”

曲悠一惊:“她绝食作甚?”

“你傻呀,”高云月道,“贵妃若是殁了,对外只说是病死,陛下再为九皇子找个出身高贵的养母,之后照样是皇家子嗣。贵妃若不死,谁敢抚养九皇子,也怕叫陛下想起旧事迁怒啊。”

果然是侯门一入深似海。

纵使傅庆年费尽心思想要保护女儿的性命,也抵不过傅明染自己有更想保护的人。

两人感叹一番,又说了会儿话,眼见街上行人开始稀落,便挽着手下了楼。

刚出樊楼,曲悠还未与高云月告别,斜刺里便冲出一个人来,她定睛一看,原是任时鸣。

高云月轻呼了一声,拿袖子挡脸,退了几步:“登徒浪子,来人,还不快轰走。”

曲悠连忙道:“且慢。”

她打量了任时鸣几眼,往前走了两步,客气道:“任公子,你是来寻我的?”

“周檀呢?”任时鸣死死盯着她的身后,估计是以为周檀与她同宴,“我、我要同他说几句话。”

眼见二人身后无人,任时鸣的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上,他大跨步走了过去,曲悠顾不得许多,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拦在他身前:“任公子!”

“周檀,我在簪金馆内并未受刑,可是得了你的关照?”

任时鸣似乎也饮酒了,他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冲着车内喊道。高云月见状一惊,连忙吩咐自己的侍女带着家丁将这马车围住,不许旁人窥视。

曲悠本想上车,又担忧任时鸣跟着她冲进来,便站在帘前没动。

半晌,周檀的声音才传过来:“你既无事,便不要多问了,今日除夕,早些归家罢。”

任时鸣眼睛发红,一拳砸在了车辕上:“你装什么好人,此事我、我本就是受你牵连,如今,你还要我承你的情吗?”

“任公子!”曲悠挡在他身前,闻言终于没忍住,怒斥了一句,“你不承情就罢了,怎么,今日过来,是要兴师问罪吗?”

任时鸣梗着脖子道:“你叫他下来!”

“不必,今日我就替他把话说清楚,正愁找不到机会。”曲悠回头看了一眼,心情复杂,“周檀从来不欠你的——当初他遇刺时,你不曾多看一眼,后来又投靠傅相,百般阻碍他行事。你可知道他险些死在病榻上,可知道你所作所为,真的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