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公主见儿子回来,有几分欢愉,她和声笑起:“这丫头方才还是乖巧的,怎生见了你阿兄便是这般猴急?”

小孩儿已经熟能生巧的环抱住了郗珣的脖颈。

她窝在少年怀里,轻嗅他衣领间清淡的甘松香,一刻都不愿意松手。

珑月虽小,却十分有手劲儿,抱紧了便不轻易松开,郗珣只得无奈抱着块沉甸甸的牛皮糖给长公主请安。

燕王薨逝至今七月有余,依着规矩一干子女妻妾都要斩衰三年。

周遭女眷脱下了往年的锦绣绫罗,穿的素净淡雅,连带着珑月都穿着粉白的小袄子,许是颜色寡淡,郗珣觉得这孩子的圆脸蛋竟清瘦了几分。

郗珣抱着小孩儿,听他二弟仍继续接连不断的哭声,那哭声都不带气喘,一轮过后接着一轮,他想视若无睹也不行,便只能问:“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面色差了几分,她瞥向一旁自燕王去世后便再不敢闹腾的赵夫人。

文茵道:“二郎他不忌嘴沾了荤腥,赵夫人还替二郎瞒着,请了仆人去府外买烧鸡。如今只怕是整个王府外都知晓二郎不尊亡父......”

郗琰不过八九岁,以往养的娇惯,如何受得清汤寡水的菜肴?被赵夫人骂过几次赵夫人也满心无奈,想着法子开小灶给他煮吃的,这孩子仍觉得不够,偏偏总找丫鬟去府外给他买烧鸡吃。

后方才长公主一问话,那些后院的丫鬟们便都瞒不住了。

如今只怕众人都知晓,燕王府上的二公子嘴馋,孝期总买门外二道街刘老汉家的烧鸡。

孝期吃荤可是大忌,有人受不住那也是想着千百种法子藏着掖着,寻个没人的地方喝几口汤水,如此明目张胆的还是头一回。

府外都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晋陵长公主想到此事,也觉得面上无光,她沉着脸问郗珣:“珣儿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珑月甚少听到长公主这般严肃的口吻,这段时日她见到的说话总是轻柔的,待自己也是极好。

她从郗珣肩上偷偷看了眼长公主,不老实的动来动去。

这是想下来了。

郗珣将她放下,回身眸光落往郗琰身上。

二郎哭的眼睛都肿了,只能从缝隙里胆怯的看着他,见到兄长看来,明明温和的神色,却不想竟叫他登时不敢哭了。

郗琰不停哽咽的,瞧着十分可怜。

他边哭边说:“我饿,我饿的睡不着,奴婢们都能吃肉,为什么我偏偏要吃青菜萝卜!”

“二弟尚在孝期,依家法该鞭笞四十。”少年清冷的嗓音像是外边儿的飘絮。

吓得郗琰害怕的往赵夫人身后钻。

珑月听了,也眼巴巴的瞧着阿兄,小胖手害怕的攥紧了。

“可念在他年幼,日日素斋确实不妥,便叫下人仔细看着,抄写孝经十卷,日后再犯翻倍便罢了。”

本以为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不想新王竟是这般轻描淡写的带过。

连赵夫人都怔住不敢相信,最后拉着儿子就要道谢。

只郗琰听着要抄孝经,脸色煞白,连哭都哭不出来。

长公主听着,眸光动了动,落在面前少年身上。

少年神姿骨俊,长身玉立。

她眸光似乎有几分怔忪,最终事已至此,也不再纠缠此事,差人摆上了素食。

婢女们纷纷布座摆碗筷,虽都是罗汉斋,皆是王府大厨精心调制。拿着鲜笋、菌菇做底料,做出的素菜颜色也叫人食欲大开。

夫人们自郗珣回来,皆是寻了借口退出了院中,只晋陵公主带着几个孩子一桌用膳。

珑月用膳功夫没吃几口,只乖乖坐在郗珣身边,一双小胖腿儿着不了地,便晃呀晃呀的。

郗珣说她:“没有规矩。”

小孩儿的小腿便听话的不敢晃动了,她还不会拿筷子,便是拿着勺子勺。

勺子里的那半个圆鼓鼓的香菇她勺了好几次都勺不起来,最后一次勺了起来放到嘴边却又没吃放回了碗里。

晋陵长公主自以为自己看透了孩子。

“恐是方才吃了糕点,如今肚子饱了。”

郗珣闻言淡笑,未曾说什么,他吃饭姿势端正,不紧不慢,饮下一盏素汤又浅夹了两夹子的菜便放下了筷子。

那方才还哭哭闹闹的郗琰如今不敢哭了,苦着一张脸啃着一片藕片,那是一桌子菜里最有味道的一个。

饭后郗愫领着郗琰退下,倒是留下这对关系有几分奇妙的母子,并着一个小拖油瓶。

母子二人说了些体几话,无非都是晋陵长公主说着,郗珣颔首听着。

晋陵长公主同郗珣在一处时总说起朝廷的事。

她便叮嘱郗珣要敬着朝廷,他身上有一半皇族的血,如今无论皇族日后如何,进贡纳岁,拱卫朝廷,身为藩王当做的事,郗珣都应该去做。

“万万不能像如今这些逆臣贼子,得了权势甚至不将皇室放在眼里!旁的不论,当今天子那是你的嫡亲舅舅,还有你的外祖母,她对你总归是好的。今年你父亲丧了倒是不方便旁的,来年你若得空便写了折子请入京,叫你外祖母也好好看看你。”

窗外吹起萧瑟寒风,郗珣听着那风簌簌作响,仿佛自己置身其中,他淡然应下。

等天色阴沉了半边,守在春禧园外的大总管长汲才见主上牵着姑娘走出来。

他连忙扫了扫身上的雪,上前跟在这对兄妹后头。

元汲如今管着西苑内外,是以众人皆大总管、大总管的唤他,听着十分老气,其实元汲今年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由于是入宫的早,被派到还是世子的郗珣身边伺候,后来郗珣离京他便也随来了,元汲身量清瘦,生的面容清隽,穿着湛清的圆领素袍,往那处一站,任谁也难看出是个地位低贱的阉人,只以为是某位文雅的公子。

方才主子同公主母子说话,他便只能在外室候着,公主说话没避着人,他依稀也听了些,总觉得那些话是主子不喜听的话。

奈何他人微言轻不能说什么,只静默跟在郗珣身后,盼着早点回西苑去暖暖身。

两大一小静默无言地走在廊庑之下,郗珣牵着小孩儿随意问他:“母亲何时接珑月来的?”

长汲回答:“公主晌午时分吩咐女官去西苑接的姑娘,姑娘那时才睡醒,奴才也是头一回见公主娘娘这般喜欢姑娘,亲自叫人抱在她怀里......”

小孩被兄长牵着走,她只顾着拿小鹿皮靴踢踏着新雪,边埋头往前走,有兄长牵着她甚至连路都不看。

郗珣垂眸牵着小孩,还得注视着脚下的石梯,他问起:“这些时日母亲如何?”

长汲面容带上了几分严肃,他答道:“主子这些时日没回府,恐怕不知......长公主时常请些姑子们来王府做法,连城里敬慈庵里的道姑都来往了几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