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眼看全副武装的禁军已举起闪着寒光的刀刃,两个孩子一个十四岁一个十岁,怎是他的对手?

卓思衡顾不得许多,什么个人安危身家性命加在一块也不够让他选择见死不救,不过他也不是莽夫,而是越急越勇,自内心生出镇定和果敢来,三两就下解开披风,再没半点犹豫便从藏身的树后斜里冲出。

举刀禁军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撞倒在地,而后眼前是一片潮湿的漆黑,卓思衡将披风连头带肩裹住他上半身,就连手臂和刀都飞快缠作一团,浸湿的绫锦不沉却韧,绕了两圈便难解开和斩断,只是他回去不知道拿什么赔给借自己披风的曾大人。

“快走!”卓思衡总算得空朝两个已经傻了的孩子大喊。

他话音刚落,脚下一滑,竟被禁军在盲视情形下以足勾倒在地,树叶堆积泥苔厚藓腐朽的气味霎时直冲面门。

摔在厚厚落叶之上并不很痛,可地上有些断枝横摆,戳到腰腹剧痛至极,卓思衡顾不得许多生怕禁军缓过气来再起杀心,挣扎着抬头再催孩子们逃跑,谁知太子刘恕和青山公主刘婉却没有走的意思,四只小手伸来一人捉住他一个胳膊,将他往远离禁军的地方拉拽拖行。

可他们两个孩子哪有力气带着个成人逃之夭夭?

卓思衡惶急之下不顾疼痛竟自己奋力爬起,然而身后禁军已扯下缠在头上的披风,挥刀向他劈来。

最危险的关头,卓思衡一把揽住两个孩子就地一滚,拿出当年躲避野兽爪袭的灵巧躲过这一击,安全后马上推开太子公主,让他们离自己远些,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横扫禁军的腿弯,硬生生将他踹倒在地。

就算没有下雨,卓思衡的背心已早已被冷汗湿透,他不能再让训练有素的禁军站直挥刀,当下犹如扑猎的恶狼,整个人冲弹出去制服猎物。

这些年他虽仍勤练箭术,身体强健肩背有力,却是根本从没学过一招半式,也肯定无法赤手空拳打得过一名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卒。

可他要是畏惧软弱,身后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怎么活?

只能咬牙。

禁军动作也不比他慢,就地挺身,横刀相迎,太子刘煦看见卓思衡眼看要撞上那把差点杀死自己和妹妹的明晃晃的刀,下意识大叫提醒道:“小心!”

卓思衡并没奔着禁军去,他冲向的是离禁军最近的一颗榛树。

榛树枝低,树杈软韧,他借势勾拉如同拉弓控弦,将最长一条树枝弹出直扑禁军面门。禁军士兵一手去挡一手持刀去劈,但他手臂上还缠着刚才电光火石之间难以解脱的披风。

宽大的叶片上沾满水珠,势大力沉抽向禁军,树枝的脉络纤维里蓄足水分,禁军的刀势快而猛,却一时难以砍断潮湿的枝杈,披风缠上树枝,刀刃夹在豁口当中,整个人都是进退维谷。

卓思衡这时才真正出手。

他用自身力量扑倒禁军,硬是将他逼迫松开握刀右手,刀就卡在树枝上,而这只右手也被披风撕扯纠缠垂挂其间不能解脱。

生死攸关之际,血勇冲头杀意当先,卓思衡心中起了血腥的念头,竟一脚踩在禁军被树枝勾住的手腕之上,硬生生踩它到地上,禁军的胳膊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人也凄厉高叫,公主方才惊吓之余已是摇摇欲坠,此时听到见到如此恐怖场景,浑身仿佛都被抽去了魂魄,太子一把搂住妹妹遮住她眼睛不许再看,其实自己也吓得几乎当场昏厥。

他想去帮忙卓思衡,但那两人互相往来极快,他若是贸然冲出去,只怕拖累卓思衡不能力敌,可若是帮不上什么坐在这里看二人缠斗,他又在生死存亡之际满心都是焦急恐慌。

忽然他摸到身侧一把匕首,仿佛身上顿时注入了勇气,捡起来朝卓思衡脚边一侧扔过去。

可他动作太慢,来不及出声提醒,那名禁军仿佛在极端疼痛下发了恨,竟硬生错力拗断自己被卓思衡踩住那条臂膀,忍着极大痛苦扯住卓思衡衣袖,以军卒武勇之蛮力掼他在地上。

这一下疼得卓思衡眼前漆黑中冒出湛湛金光,浑身动弹不得,再能视物时却已被禁军单手掐住脖颈,呼吸死死扼在旁人手中。

他还有力气挣扎,受求生欲驱使,整个人都绷紧蓄力,一只手去扣禁军的眼面,一只手扯向禁军断了的手臂。

两人不顾自身性命拼死厮打,各自激发了身体里野兽般的狠恶本能,凄冷秋雨中都是命悬一线做最后一搏。

这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刘煦在惊惧的恍惚中回国神,用带着近乎哭腔的悲鸣大喊:“卓侍诏!你快逃命去吧!不要管我们了!”

卓思衡听了这毫无求生欲望的声音心头巨震,呼吸已是到了断绝的边缘,他垂落的手跌向地面,却触碰到一个冷冰冰湿漉漉的金属。

仿佛是忽然之间,他又能舒畅呼吸了。

只听刘煦哭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快走吧……告诉母后我和婉婉死在哪里就够啦……”

他哭着哭着,却觉得一切好安静啊,莫不是已经死了?朦朦之间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卓思衡转了个方向趴在地上剧烈大口呼吸,脖子上没了掐着的手,而那个禁军则直挺挺站在原地,甲胄肋骨一侧接缝处插着他丢过去的匕首,血液也自此处犹如猩红的泉浆汩汩涌出。

看至愣住的太子浑身发软,捂着妹妹眼睛的手不受控制般垂落,青山公主也张开眼,旋即战栗僵住,那禁军士兵还朝他们走了两步,像忽然垮塌一般跪坐在地,用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可怖凶恶的目光看过来。

“母后?呸……你娘就是个卖主求荣的女表子……”

言毕,他的头颅低垂下来,跪坐的身子再也没有动弹。

卓思衡也听到了刚才的话,他才恢复呼吸,又是心下大骇脑海空白一片,清醒后的头一个念头竟是难道皇帝要害自己的孩子?

许是他因前几件事已对皇上带了偏见,雨势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脖颈被冷雨淋到清醒后他当即便暗骂自己糊涂。

皇上再不喜欢太子也还是替他找了朝廷上下最好的老师,定期查问功课,也常常去询问几位大学士太子的学业,虽说皇上对于太子来说绝对不是个好父亲,但若说他会做这样的事来再立喜欢的儿子上位,卓思衡认为这其中的推理链条缺乏逻辑和原始驱动力。

等等,如果这个卖主求荣里的“主”指得不是皇上呢?

冷雨淋下可能真有提神作用,卓思衡感觉自己的大脑可以百分之百投入运转后,略加思索便想起佟师沛曾说皇上皇后是景宗赐婚,皇后确有监视之嫌,但这些年皇上从来没提及此事,只是一味冷落皇后,其中又有什么关联?难道这个禁军是景宗的忠实拥簇,当年皇后出卖景宗同皇上联手,故而他为旧主复仇要杀了皇后的两个孩儿让母亲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