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3/3页)

“老师怎可向学生行礼?你让学生以后如何自处?”卓思衡趁着曾玄度愣住,将他扶回太师椅上,自己跪了下去道,“老师虽从未提及,但你我早有师生之谊,三年来在翰林院老师处处提携无不恳切,但凡学生所涉之事皆劳老师心力不知几何,此一拜早该老师担得,只望老师不嫌弃学生莽撞刻薄,以后请多指教。”

说完他按照书院学堂叩拜授业之师的大礼稽首,曾玄度待他起身后连忙去扶。

在卓思衡心中,早就将曾玄度曾大人当做自己的老师了。

鉴于前朝党争的教训,本朝太祖自登基以来严禁书院学生与在朝官员、科举考生与命题官之间以座师门生作师徒相称,避免世家权贵假借师徒之名行结党营私之实,收揽威权,也避免寒门子弟需攀附朱紫才能出头的窘困境地。

但其实师生之谊极难查处,除非真正结党过于显表,如只是私下相交或是好友之间请托代为授业子弟,仍是不可避免。

师生这种联系,只要有科举制度和目前的传授方式在,此种关系就必定会成为维系读书人友谊和人脉的一种必然形式。只是通过法度加以控制,确实如今已将天子门生这一观念深入人心,虚弱了师生结党环环相扣的权力链条。

虽然好些官员也私下会有自己的老师与学生,但都不敢在明面上显露,官场自有险恶一面,人人都不敢公开触及祖宗之法的底线。

曾玄度听得这一声老师,便知道卓思衡对自己已是不能更真挚存敬,于是感愧羞惭后,他仍是坚定心神受下他的拜师大礼,心中又是难言的欢欣。

他扶起卓思衡,重新让他坐好,待到心中激动已渐渐平复,才同他继续说话:“既是如此,你我之间便再无隔阂,该言的与不该言的,以后也不再避忌,我于朝堂三十余载,未有门生,如今有人继承志向衣钵,也算终于心愿得偿了。”

“学生仰观老师,已学会很多为官治政之道,今后虽不在帝京,仍望老师不吝赐教。”卓思衡也不知道刚拜好师要不要这样说,毕竟他所有知识都是亲爹传授,一天学也没上过,总之郑重一点,显得他父亲的言传身教总算没有白费。

果然曾玄度很是畅意地点头道:“那就不必虚礼了,我只问你,为官三年,有何感触?可已有了什么治世之愿景?都说来我听听。”

这话题太大,但卓思衡却陷入沉思,许久后才朗然道:“我父亲一生襟怀未曾开,他最遗憾的就是曾身为官却未尝治世,一身飘萍无处施展才华,他对我的寄托便是希望我能不负平生所学,齐家治国,于私重立卓氏一门诗书府邸,于公毕生所学施惠于天下。我的愿望也是完成他的心愿。”

“那你自己的为官仕途愿景呢?”曾玄度知道卓思衡其实是极有自己想法之人,他面上总是惠风和畅,心中却时时拍打起惊涛骇浪。

卓思衡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老师,我……我喜欢小孩子。”

曾玄度差点直接说,那你自己成亲自己生啊,二十多岁了又不知道着急!可他想了想,不对,可能卓思衡表达的不是这意思,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卓思衡笑容舒朗,一双明眸说话时璨动华光:“我的愿景便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在一个清明的太平盛世中无温饱之忧无死生之患的去成长,然后去体验、去触摸这个世间的好与不好,坏与不坏。”

他说完真的感觉有点局促,自己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于是挠了挠头,再抬头时却看曾大人眼中亦是流光闪熠,正用一种欣赏与赞誉至极的目光看向自己。

“我受制于景宗一朝之身,已是不可能在当今天子治下实现抱负一展所愿。”曾玄度用饱含期许与希冀的眼神注视自己的得意门生道,“但你不一样,你是圣上钦赐的状元及第,是本朝迄今为止无出其右的读书人表率,若你能潜心磨砺心志不改胸怀,存德有道载智有方,有朝一日,你的愿景必然可以实现,希望到那一天,为师还能有幸亲眼得见何为海内承平日,天光破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