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对于卓思衡来说,紧锣密鼓进行下一步计划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完成。

宋端被叫来卓大人位于国子监的司业堂,他以为是最近上课时睡觉太多要挨骂,谁知来了后却看见春风满面的卓大人殷切招呼他道:“远达,你之前给我的部分瑾州风物志初稿我已校对完毕,你看看是否有错意和不当之处,还有我自己之前整理写下的那部分也已删改好,你也替我参看一下,若有不妥我们再行增减。”

就连素来遇事淡而自若的宋端都忍不住愣了,接过厚厚一摞粗订成的册子,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删改的痕迹,茫然道:“大哥你最近为吏学一事奔走不是很忙么?”

“还好。”卓思衡谦虚一笑,“先有规划和预案,办起事来就顺利很多。”

“还有空闲做这个?”宋端哭笑不得。

“都是自衙门归家后夜里忙的,也不算空闲,只是觉得不好再拖了。”卓思衡略略解释后指了指文册,“找个时间替我看看。”

宋端心中觉得古怪,作出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试探道:“不成,大哥有闲时间,我嘛……可还得准备月末太学的试测。”

“题很简单的你不用看书都能考得很好!”卓思衡觉得这小子在敷衍自己,“好多博士同我讲你上他们的课时趴卧睡觉,你把用功的时间给我挪到课上去!”

这样一来,宋端便料定眼下这风物志的事对卓思衡格外重要,只是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他眨眨眼笑着说道:“这是上午和下午头一节的堂客就是容易困倦疲累的呀。”

“不许再睡了。”卓思衡换回严肃的表情,“学累了就看看改改这风物志,调剂一下心情。”

宋端真的傻眼了,他觉得自己对调剂心情方式的理解和卓思衡全然不同,只好苦笑道:“这真的可以调剂么?”

“当然,我当初读书时就是这样,五经看累了便换四书,四书也读烦了再去研读史料散经与大家文章,这便是最好的放松方式了。”

要不是卓思衡说得一本正经且带有哥哥对弟弟那种非常真挚恳切的传授教导感,宋端真以为他在气自己。

不过毕竟这是卓思衡卓大哥啊,他能这样学习,反倒不出宋端所料。

听过卓大人的一张一弛学习小妙招后,宋端自内堂出来,心中仍有疑虑,回太学正巧遇见卓悉衡,赶忙拦住低声问道:“你哥最近在家有没有怪异之处?”

卓悉衡被这一问弄得摸不清头脑,只道:“一切照旧。”

“就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么?”宋端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只是缺乏有力的证据。

经他这一提醒,卓悉衡似是想到了什么古怪之处,缓缓道:“三姐姐自瑾州归来时曾带回株山采石斛兰,她虽悉心照料然而物候不适,此花未曾张新叶也没开新花,只是活着而已,前两日大哥将此花要去自己书房,日日殷勤侍奉,早晚培土,还总是盯着此花发愣发笑……不知何故。”

宋端听完愣了许久,醍醐灌顶般笑出了声。

“宋大哥知道缘由?”卓悉衡觉得宋端好像发现了什么自己所不知的事情。

“缘由嘛,不敢这样讲,但你大哥终于是开窍倒也算喜事。”

说完他留下一头雾水的卓悉衡,以卷好的文册敲打掌心,迈着懒散的步子渐渐走远。

此时卓思衡正同姜文瑞一道前去国子监开辟给吏学的新院落。

国子监原本空间足够,无需令辟新地,只是需要与太学隔开一定距离保证教学空间的相对独立和方便管理。卓思衡从没有这样感谢过太宗,老人家当年扩建国子监真是有远见的决定,不然此时自己定然在和户部与工部为工程款项扯皮浪费时间。

但由于旧校舍这七八十年久旷失修,圣上下旨让工部先勘察再看看是否能够正常投用。今日一早工部就派人至国子监清查需要修葺的屋舍,卓思衡和姜文瑞都只等工部的消息,却没想到工部来人却不是主管衙署公修事务的营缮司司事,而是工部尚书周德惟带来了工部侍郎卢甘。

这么高级别的到访,不只是卓思衡,国子监名义上的一把手监丞姜文瑞也不得不亲自出来迎接。

其实在卓思衡外放瑾州前,工部尚书仍为唐令照,此人是唐令熙的弟弟与唐祺飞的叔父,已在工部主事多年,根基极深,而后其调任江南府任户部尚书,负责膏腴沃壤的银钱课税,可以说是天下极大肥差之一。但因王伯棠一事牵连,再加之郑镜堂的失势,皇帝很合事宜得将此人调回帝京,却没升迁也没返还旧职务,只给其一学士头衔,命其暂时于中书省待听圣令。

许多人猜测唐令照会接替郑镜堂出任吏部尚书,尤其是皇帝赐下学士头衔的器重表示让许多官吏蠢蠢欲动,纷纷暗中奔走示好。

然而卓思衡却觉得,皇帝就像一个蜘蛛,他特意布好自己的猎网,只看看哪些不长眼的会撞上来。

这些人即使不是朋党,也会被皇帝当做朋党来处理。

所以也许唐令照未必会接替郑镜堂,但此事卓思衡所收集到的信息还不够,他能看出皇帝的意图,却暂时不敢对其下一步计略妄加揣测。

还是先走好自己的路吧。

对于卓思衡来说,自己的路目前还算方向明确,比如他其实心中明白,工部来人如此“重量级”的原因到底是为着什么。

“下官国子监监丞姜文瑞,同国子监司业卓思衡见过周尚书。”

因级别差太多,姜文瑞入到别院里见到周德惟后领着卓思衡恭敬问候,自报家门在先是非常正式且隆重的问候方式,寻常衙门之间私下办事不必如此,但姜文瑞做事最讲究礼盈行正,一板一眼绝不含糊。

卓思衡目不斜视以目光四处逡巡,但见不止这二人来了,还有一些差役和工匠带着修葺的材料和工具都已开始丈量和造册登记别院的屋宇缺损情况。

有求于人果然就是效率高。

周德惟五十岁上下年纪,面目虽消瘦但没有疲态,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瘦长手臂拢于身前,客气得回礼道:“姜监正多礼了,某因公务而来,无需这般谦迂,你我又是老同僚了,我如何承受得起?”

姜文瑞不再赘礼,又看见站在一边顶着最近一处房屋房橼发愣的卢甘,笑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卢侍郎吧?这个年纪能至此位的,满朝只此一家,想来我不会认错。”

卢甘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收回目光,他官职与姜文瑞平级,于是也只是平礼相见。

卓思衡从前就听说工部刚上任的年轻侍郎卢甘是个怪人。

首先是他的名字。

这位人送外号橘子哥的老兄是圣上临朝之初最早一批进士出身的官吏,只是他为人比较木讷,在工部一直熬日子,也没外任历练过。可谁知贞元七年乌梁叛军游部进犯戎州西胜关,彼时卢甘正被工部派至此地负责关隘例行修检一事,在大军来袭之际,这个一直未被重视过的工部小官却提出乌梁素以骑兵骁勇著称,只要破其军马齐头并进之势,便可暂压进攻的冲力,他们在关内只需以静待疲固守,等待主力部队前来灭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