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第2/3页)

真是恶人自有强人磨。

“那吏部怎么说的?”

“说他们挟私报复,以星宿之说谗妄朝政。”佟师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可这个表奏上完,立即蹦出好些江南府和宁兴府的地方小官联名请奏说此次考课苛而滥痈,所以说吏部说的谗妄立刻就不攻自破了。”

就像堤坝被凿刻开一道缝隙,多年来郑镜堂坐镇吏部以此挟制各方的积弊狂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将裂隙冲成缺口,再想堵上却是难了。

只是可惜沈敏尧希望朝局太平的想法终究没有持续多久。

“沈相想必四方奔走定然很忙碌了。”卓思衡似是叹息般说道。

“你没说错,沈相这次还跑去那些中京府报奏吏部失职的地方上,要去看看实情,圣上也准奏了。沈相至今仍未归来,听说家里妻子还病着,哎,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佟师沛说着笑了,“但大哥你赢得是很漂亮的,眼下吏部再不敢找你麻烦,不,是整个官场都没人敢触你一点霉头。”

卓思衡正想开口问那是不是自己这个卓阎王的管辖范围又大了不少,忽听一阵喧嚣刺耳渐渐逼近,好像狭小居所涌进数十只雀鸟一般吵闹。

佟师沛也同他一起朝声音来的前方看去,只见一群子弟拥簇同走,他们当中最显眼的便是一位身着华贵朱衣的十七八岁少年。

卓思衡二人沿着河道散步已行至行营外沿,此地没有那么宽阔,只能看见帝驾所在高台的一个尖角。云集周围岸边多是劳作采集的侍女和一些携家人友人漫步至此的官勋,或是三两华衣少女架庐斗草饮茶,消闲时光。

所有人见这群五陵少年般的人物蜂拥而至,便都主动让开,时不时有避闪不及的哪家仆役,都被这些人的随从不由分说怒喝赶走。

而当此时,两人好巧不巧正逆迎着他们打猎归来的路走,佟师沛见着这些浪荡子弟就气不打一处来,作为一个女儿的父亲——虽然女儿只有不到两岁——一想到自己女儿十几年后开始谈婚论嫁,所门当户对的就都是这些货色,佟师沛心中就烦怒异常,想去替他们爹娘抽他们耳光。

而卓思衡则一眼认出朱衣少年正是当年皇帝的第二子越王,他不希望同皇族打交道,于是对佟师沛道:“方则,咱们去到那边林荫下转转,我也刚好有些口渴。”

可佟师沛此时忽然意识到,不对,自己的大哥不就是国子监太学的司业么?自己不能管辖,可他能啊!佟师沛在这些小计谋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立刻道:“大哥……天太热了,我好像有点头晕。”顺势便要斜里倒下。

卓思衡吓得赶紧扶住他,去试探额头是否有热感,又看是否唇色变淡,连问他可有带避暑的草药香包,哪里最不舒服。

谁知忽然佟师沛又没事儿似的站直道:“诶?怎么不晕了?”

就在此时,那群少年已经行至他们面前几步远,比人先近前的是股强烈的刺鼻酒气。

“让开!好狗不挡道!给越王殿下让路!”

因避开今日法会皇室朱衣的吉服,众官吏不分品级皆穿着素色常服,待到夜里群臣宴饮才再穿着朝服以示隆重,再加上卓思衡和佟师沛都显得比实际年岁要清隽许多,所以那些狗仗人势横行的下人才没认出眼前的两人皆是当朝从五品绯服官吏。

浑浊的酒气扑面而来,走在越王身侧的几人明显已经步态摇晃了,而他们身后是七八匹满载而归的驮马,还有两人架着一只死熊。

此时,人和猎物都因挡在路前的卓思衡与佟师沛被迫叫停。

立刻便有三四个剽悍的仆从走上前来,打量一下两人的衣饰后叫嚷道:“哪家的子弟,越王殿下的路你们也敢拦着?越王殿下得猎归来,是去给圣上送猎物的,你们在这里是有几个脑袋?不要……”

仆从的那句不要命了还没说出口,却被一个极其凶猛且出其不意的响亮耳光抽得整个人翻旋在地。

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跟在越王身后的一个子弟,只见他惶恐至极,声调都瑟缩着道:“见过卓司业……我家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卓司业千万不要……不要怪罪!”

说完就行了个见师大礼。

此句一出,方才还醉醺醺全无仪态的几个少年全都激灵酒醒,从越王身后蹭蹭蹭跑出一半的人来,齐齐道:“见过卓司业,问卓司业安。”

还在越王身后的几个人从穿着上也看得出来是武将家世出身,他们没有读过太学,只闻听过狐朋狗友口中恐怖的卓阎王,此时见到,竟觉得此人气势比越王还足几分,一时也噤声不敢言语。

“臣卓思衡,参见越王殿下。”

“臣佟师沛,参见越王殿下。”

卓思衡和佟师沛没有先回应这几个太学生,而是先以臣子的礼节见过皇子。

佟师沛垂首时忍不住想笑出声,但为了氛围,还是努力忍住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越王也忍不住用异样的目光去打量卓思衡,他显得比自己那些跟从们都要沉着,扬声道:“见过二位大人。”

得到回应,卓思衡与佟师沛一道起身,他这时才对几个仍旧保持躬身俯首的太学生说道:“这不是在国子监太学,各位世子不必多礼。”

他这句话轻描淡写,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却让面前这九位少年都浑身一悚,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来。

从表情来看,他们似乎是想说卓司业饶命的,佟师沛忍不住心中感慨,当国子监太学的官吏真好啊……

“卓司业!我……我是写完了卓司业所留课业才同家人前来游幸的!”

方才掌掴自家无礼下人的那个少年说话气息已稳了下来,可语调还是有股说不出的惶急。

卓思衡早就看清其人身份,但此时才仿佛刚认出来道:“原来是长庆侯世子。世子上次月测的时策答得实在有待提高,可史论诗却颇有言叙,可见前四史没有白读。”他言谈温雅亲切,面带慈意,仿佛是体贴的老师关怀后进的学生,越王和一众军中子弟听过后都觉得不过是个做官的迂腐文弱书生罢了,怎么会教人怕成这样?

可太学生们听了点评,却都一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有劳卓司业指点!今后我定然更加孜孜不懈,力学不倦!”长庆侯世子再拜道。

这位世子便是卓思衡新官上任一众太学生打闹国子监那次最出格的人之一,他带了自己一个侍婢女扮男装称作伴读,结果没想到……他是最出风头的那个,也是后来最惨的那个。

长庆侯被圣上申斥后,非常负责任得教训了儿子一番,这次任凭世子的隔辈家长老人们怎么哭求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