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场雨过,天气里的燥热暑气立即淡去三分,大家都道越王安排回銮的日子选得巧又好,幸亏圣上将这件差事交给他做,不然如果急吼吼动身,虽只有一日路程,还是会因酷热难忍平添多少不便。

御驾不比寻常人家出门,浩荡队伍绵延几里路,都要按礼制保持先后行进顺序,又因回銮时填了几万禁军与府军,沿途光是军马投槽的临时行驿都多加一倍不止,个中安排都由越王亲手操办,时不时都能看见他自队伍前后打马而过,身后跟着一众由杨真率领的殿前司禁军,好不威风神气。

在出发没多久,他便已经途径太子与皇后车驾附近三四次,终于在第五次的时候,越王勒马停在太子面前。

“太子是在照看母后么?”

“母后刚用过晨起的药,我不放心阿婉一人服侍。”太子谦和道,“弟弟操持回銮之事辛苦了。”

越王却没像太子这般客气,只道:“太子别怪弟弟逞能,我倒也不想揽下这个差事,可父皇却说此事非我莫属,为人子哪有推脱的余地,我这才不得已鞍前马后忙乱。”

“哪的话,父皇常赞二弟干练,最适合做这务实的差事了,我是万不敢揽来,又何谈责怪?”太子同弟弟讲话时总是保持的恰到好处的客气。一是他记得母后和卓思衡的叮嘱,收敛心气,不在不需耗神的人与事上过心,二是他和越王本就没有什么兄弟情分。

越王生母出身低微,早早离世,越王在太后膝下教养过一段日子,可太后胆小怕事,对皇帝和其家事唯恐避之不及,后来又以身体为借口将越王推脱出去,本来皇后是有责抚育的,可当时恰巧也是年幼的青山公主刘婉生了会传染的痘症,皇后日日照顾,连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刘煦都搬离出皇后宫中,以越王的年纪也不好安排过去,皇帝的后宫里并无太多内宠,彼时罗妃尚未入宫,余下的一两人亦不适合抚育子嗣,最后只将越王刘翊送去到一位太妃处抚养,故而越王同其他兄弟姐妹皆是生疏。

越王听了这话生出几分骄傲来,也不刻意掩藏,自顾自说道:“那就好,没得伤了我俩的兄弟情分,岂不因小失大?代我向母后问安,我就不下马去到行銮里探望了。”说罢带着一众禁军打马而去,倒是杨真最后朝太子马上行了礼,才随众离开。

皇后的行銮车驾气派非常,不是小小一辆马车,外面的动静里面也听不清楚,刘婉只听马蹄声缭乱,凑到窗边想命人问问外面发生了何事,然而人回来却只说太子也不见了踪影。

……

卓思衡与诸位臣工一道骑马跟随在御驾銮车之后,中间隔着五百戴甲禁军,各个严正森然,仿佛有人骑马朝前一步就会被槊死当场。也对,出了这样大的事,明显回来时戒备与来时不同,单论巡逻的军士与频次就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卓思衡已经看到越王跑了三个来回了,每次都到皇帝御驾跟前弄出点动静,一会儿说什么要□□手先行,一会儿说要銮驾慢些别颠簸到了他父皇……越王像个从没被青睐过的孩子,忽然得了能支配玩具的权力,一时就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

还好太子不是这样的个性。此时大概他已经在和几位藩王世子打交道了吧……在行宫,他和太子互通消息没有那样多眼线,可回到宫中就不方便了,等到太子出宫立府,与朝臣交往更是要小心谨慎,不知道要怎么互通消息上的有无,又怎么能在暗中襄助桃子。

卓思衡生出的欣慰里又多了一丝忧虑。

“卓司业,可否说两句话?”

他那种老母鸡带崽的愁绪立时被熟悉的声音掐断,不用转头都知道这样低沉又不耐的声音是谁的。

“虞都指挥使有何指教?”

两个人各撤一步,出了队伍,骑马沿外道减速慢行,卓思衡好奇虞雍这时候找他干嘛,难道也是要互通有无?看来皇帝也给这小子出难题了,不然他怎么会跑来问自己。

“我的手下日前禀报,说你看过他们搜没的那封带有济北二字押花的信,可有此事?”虞雍目不斜视只看正前方,又是骑在戎州名驹高头大马之上,自有一股凌人意气。

“看过了。”卓思衡也不遑多让,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可我记得那日情急之下交你军中令信,没有说你可权宜收束紧急军情。”

“忘记了。”

卓思衡言简意赅的技术没有让虞雍恼火,他只是继续漫道驭马,忽得冷笑一声道:“你的胆子还是真大。”

“承让了。”

这时忽然自他们身后飞驰上一匹快马,虞雍和卓思衡都勒马停下,快马之上是一位虞雍的禁军亲信,那人见卓思衡在,便凑近低语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方才被卓思衡阴阳怪气三番还是沉着自若的虞雍却蓦得皱眉,满面不快道:“随他去,杨指挥使都不说什么,不必事事来问我。”

卓思衡听出森冷的语气来,心道莫不是越王插手兵马司禁军的调度了?这小子如今真的是骄傲,连虞雍都敢惹,谁不知道虞雍是眼下皇帝身边一文一武第一信将,别说军务,就连朝政皇帝也多问他的意见,越王干嘛触这个当口新贵的眉头?

不对……卓思衡转念一想,难道是皇帝真的要让越王去军中办事,所以他才想提前染指立威?

原本卓思衡以为皇帝在宴会上所说让儿子去军中历练,也就是去到自己近前殿前司晃悠晃悠,可如果去到真的在京畿有十万驻扎的兵马司,那意味可就不同了……

卓思衡思量之际,他觉得这件事果然还是得问虞雍,可看其此时似乎也没心思说话,正拨马欲行,于是开口叫住他道:“虞都指挥使不是有事一问么?就是方才所言?”

虞雍一副你原来不是哑巴啊的表情看过来道:“不然呢?”

也是三个字。

卓思衡觉得此人真是幼稚至极无药可救,但想想自己之前的行径,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算了算了,还是消息渠道要紧,他也不管虞雍的冷脸一张,只道:“既然问完了,那在下也有一问。”

“你说吧。”虞雍漫不经心道。

“陛下召见时,曾问我太子与越王二位殿下该当朝野内外何职何位。”

卓思衡这话说出口,虞雍就没办法三个字三个字的报复了,他先是一愣,随后咬牙道:“莫不是你上谏陛下要越王殿下到我军中历练?”

果然,卓思衡对自己的政治敏锐度还是自信的,当然虞雍肯定也不是白白透露给自己,看来这小子是很想搅黄越王这件差事。

这倒情有可原,平常人谁也不希望身边跟着个碍手碍脚的皇子,指不定哪天再把令国公府卷进风浪里去。慈衡之前总在虞芙处姐妹玩闹,也听了不少令国公府上的琐事,虞老国公眼下是不行了,他又只有虞雍一个儿子,又有军权又继承爵位,虞雍的前程用鲜花着锦形容半点也不过分,这么好的来日,他其实完全可以等着继任者来讨好他,而不是他去讨好不知是谁的继任者,押宝这件事对他来说倒是赔本生意,坐待来日却稳赚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