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一入夜,卓府大门紧闭,连洒扫的仆人都再无出入。

书房内,云桑薇将收到的卓思衡亲笔信交给卓慧衡、卓悉衡、杨令仪、佟师沛和宋露至一道阅毕后开口道:“事关紧急,收到信我便让阿慈先过目,她即刻出发前往古坛场大营,此路无论时还是势皆不得有失,务必时不我待。”

“大嫂,依照信的时间,越王即将抵达帝京。”卓悉衡最清楚朝中动向,他又飞速浏览一遍后说道,“圣上已多日不朝不召,宫中如何情形眼下我等皆不知晓,大哥信上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大嫂若要按照哥哥所说以探视皇后凤体为名入宫,万一圣上已经……岂不是禁内已封无从入内?”

云桑薇闻言一笑,轻声道:“你大哥已给我准备好了借口,只等今日。”

卓悉衡略略放心不少,这时,杨令仪忽然说道:“我陪大嫂入宫!我自小跟随家中长嫂出入宫中,不管是宫中殿宇还是道路我都最熟悉不过,宫中好多老嬷嬷都认识我,万一有所需要,我定能帮上忙!”

云桑薇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利落点头道:“如此甚好。”

“我去见沈相,定然取来金鱼符,连夜出城调中京府兵,只等越王入京后驰援。”卓悉衡本想说让家人们皆自珍重,可又觉得没时间说这个,他便即刻动身安排人备马。

“阿慧,长公主眼下正在京郊嫘祖庙代皇后执护蚕礼,还有七八日才礼成,只要见到长公主,务必告知她京中形势,要她速速归来主持大局。”说到这里,云桑薇又强调道,“一定要说是由她主持大局,你大哥说你明白其中的意思,其余的他不必多说,你自己斟酌。”

卓慧衡了解长公主的野心和寄望,她颔首道:“我会像是请长公主殿下回来继位一般言而从重。”

此话虽大胆,可此处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也乃非常时刻,无人再作惊讶之态。

“好!咱们家的兄弟姐妹那必然是合力一心,我去见苏府尹,教他先按兵不动,帝京三重兵权,古坛场禁军大营有阿慈妹妹,京畿卫戍有悉衡,府卫有我!”佟师沛说完道,“我安排好一切,就让兰萱带着孩子先回娘家去。”

宋露至继承自父亲那线条柔和的眉目轮廓里此时也盈满坚毅,她说道:“这位高永清高大哥我虽不认识,但想来表哥已经打好招呼,我这一趟最容易,若能早归,家里的事便交给我。”

云桑薇朝她笑着颔首。

一切都已按照卓思衡的布置安排就绪,云桑薇深吸一口气道:“再看看你们哥哥在信上最后的一句话……我们便各自出发。”

信的末尾是以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朗逸笔体写就,除了卓思衡,朝野上下没人能兼顾线条的柔和与间架的刚毅:

“举家赴业,无有转圜,然而天道在吾,事未必不以吾愿而为。”

或许是最后想起什么,他仓促之际没有蘸墨,而是用残墨又补了满是飞白、笔触婉转的四个字:

“安全第一。”

……

皇宫禁城,入夜时分。

“回二位娘娘的话,圣上休憩前说了,谁来也不见,您二位还是赶快回去吧,天寒地冻的,您二位的身体也是要紧啊!”

看着奉旨守在门前的胡公公,皇后和罗贵妃皆是沉默。

她们二人都是听说皇帝今日又无上朝和召见,且未批阅奏折,于是特意前来探视。二人在福宁殿外刚好碰见,身后随伴的侍女又都有捧奉温补的汤食,于是这样碰面未免有些气氛尴尬。

其实皇后和罗贵妃甚少言语,却也从未有过任何冲突。

早年皇后被皇帝限制权力与仪荣,故而没有后宫请安问礼这样的规矩。后来她日渐恢复皇后仪仗,却也因遇刺身体抱恙,主动免去了内苑朝仪。罗贵妃也并非忘废礼数之人,她在儿女康健之时常派去向皇后拜礼,自己也偶有探视。

但是二人足够聪明,都知晓皇帝未必喜欢后宫内往来颇多,于是也点到即止。

今日一遇却多少有些疏于交言而显得彼此都甚为拘谨,然而听闻胡公公的话后,二人的面庞似都罩上一层黯淡的忧思。

皇帝在遇刺后虽然也有不临朝理政的日子,但从未像今天一样一个人都不曾见过。

同路而回,罗贵妃率先打破沉默,主动问候皇后身体,又聊了聊青山公主的婚事,只是二人都没言及皇帝的康健,寒暄后皇后则道:“怎么没见赵王和丹山公主两个孩子?”

罗贵妃轻声道:“回皇后话,臣妾本想带来的,可是……”

她没说出的话,皇后也能猜出一二,身为母亲,她也不勉强罗贵妃多言,只道:“如今两个皇子都在外面奔忙,只有赵王能承欢在陛下的膝下了,带陛下身体好些后,带他多来看看。”

“赵王定会以二位兄长为榜样,淳仁礼孝,尽心伴驾。”罗贵妃恭敬道。

皇后沉吟半晌,忽然道:“赵王今年也有一十三岁了,什么时候过十四岁的生辰也好热闹热闹。”

罗贵妃道:“谢皇后关怀,只是……”

她正要继续说,却有个宫女来她宫中而来,只说赵王又要赶走太医,如今不肯吃药,无人可以安抚,于是皇后便让罗贵妃速速回去照顾孩子,罗贵妃如获大赦,不住道恩言谢,匆忙离去。

望着罗贵妃的背影,皇后亦有不忍,她略摇了摇头,可过了一会儿再看已是无人的狭长御街甬道,只觉今夜的皇宫不知为何分外安静。

……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

箭塔上的守卫已开弓搭箭对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她纵马奔驰,有违非令大营近前百丈不许骑马的规矩。

照军令处置,可在营门前十步格杀勿论。

但这个女子偏偏在十来步的地方跳下马,兜帽滑落,露出松散且乌黑的鬓发,几乎要将她融入黑夜里去。

“我没说进去!”女子步行至营门高声道,“叫你们虞都指挥使出来见我!”

营门前戍卫的都是禁军兵马司精锐,他们这辈子也没听过如此豪横的话,还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轮值的戍卫牙将回过神来也怒了,将刀抽出刀鞘寸许,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滚开!”

谁知女子自袖口里亮出个木刻镶金的圆牌,用比牙将更冷上百倍的声线道:“那就让虞雍看看,咱们到底是谁在胡闹。”

见了令国公府的令牌,众军士皆是一愣,牙将立刻软弱三分,想了想,怎么都不敢耽误虞都指挥使的家事,于是差人去通传。

毕竟此国公府令牌为开国御赐,只此一面,想来国公府有要事,没人敢于造次。所有人都以为此女子大概会被获准入营之时,却见到他们的虞都指挥使跨着急躁大步,竟自营中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