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言一出, 周司羿更仿佛瞬间被人施加了定身术。

他将纸巾揉皱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眯起眼, 慢慢地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父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自己说的?”

周学谦皱了皱眉:“什么时候不重要。反正, 岳家那边的意思表达得还是很明白的, 解除婚约, 是尹之枝自己的决定,没人逼她。她说和你有共识的。”

说起这事儿,周学谦多少还是有些埋怨的。

虽然岳诚华今晚亲自来说明情况,态度也很诚恳。但是, 警察都抓到绑匪那么久了, 岳家居然现在才来和他们通气。

婚约结不成, 他后续的很多计划,也得做出调整了。

“岳诚华拖到现在, 是在顾忌他家老太太的身体。提前解除婚约,难免会产生风言风语, 影响寿宴的祥和。为人子女,一片孝心,可以理解。”周老爷子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难得那小丫头也不拖泥带水,给两家留了脸面,主动放手了。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他一开口, 旁边的父子俩都不说话了。

满屋寂静。

周老爷子端起茶杯, 浅浅啜了一口, 看向孙子,苍老的眼眸透出锐利的光芒:“司羿,你说呢?”

周司羿的下颌线绷成了僵硬的弧度。他垂下眼,再度抽出一张纸巾,缓缓擦了擦手指,将它揉成一团,丢入垃圾桶,漫不经心道:“好,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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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早睡,先回房了。佣人收拾了杯碟,周学谦与周司羿走出书房,在铺了深红地毯的长廊上停住。这会儿没有别人了,周学谦才皱起眉,望向儿子:“你刚才是怎么了?不想解除婚约吗?”

周司羿稍稍落后他半步,扯松了领带,恍若未闻,只问:“你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搬出家里,什么时候同意退婚的吗?”

“结果已经定了,时间重要吗?”周学谦本还想说他两句,但一回头,看见小儿子平静幽邃的目光,心觉不妥,顿了下,还是告诉了他答案:“听说八月份就搬出岳家了,岳家寿宴那会儿同意退婚的。”

周司羿脸色一变,拳头“咯”地捏紧了。

八月份……还有上次寿宴的时候?

那么说,他这段时间,所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其实并不是误解吗?

既然那么早就决定和他一刀两断了,为什么刚才对着他时,她还要一步三回头,还做出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这件事是来得突然了点,现在也很晚了,牵涉的公事,明天回公司再聊。”周学谦插着口袋,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但不要忘了,我当初带你回来,是希望你为大房做些什么。还有,别忘了,你和岳家订婚是为了什么。”

周司羿的眼底藏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淡淡道:“我有分寸。”

看到周司羿把自己的提醒听进去了,周学谦很满意,点到即止。

他这个小儿子,从能力到外形,每一条列出来,都出类拔萃。可惜,生母偏偏是一个一辈子也不能见光的身份。

如果不是长子周盛能力平庸,扶不上墙,他又陷于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的包围中,感到心力交瘁,他也不会动了把周司羿带回国的心思。

本来想着,就算周司羿中看不中用也没关系,回来充个人头、当个花瓶也行。

一个在国际竞技领域取得举世瞩目成绩的滑雪天才,本身就是大房在上流社会的一张漂亮的名片,光是存在,就能为大房镀金。却没想到,周司羿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能耐。

终究是流着周家血液的子孙,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在社交派对里当一只被拔了牙的吉祥物的。

这样很好。

有野心,也豁得出去,才是他的儿子。

周学谦拍了拍周司羿的肩,换回了属于父亲的温和语气,说:“刚才,你的手没烫着吧?待会儿去找阿萍,给你拿一管烫伤膏,别耽误了正事。”

周司羿来到楼梯口。这里的廊灯是坏了的,以至于楼道一片漆黑。他双手撑着围栏,俯视下方,看见周学谦一步步下楼,走出门外,上了一辆车。

被热茶烫红的手背,因为紧握围栏的痉挛姿态,如犯病一样,引发了一阵扭曲的疼痛感。

来到了这个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他身上终于泄露出了阴沉得吓人的气息,额上的青筋微微抽动,目若冰窟。

他从来没有对婚姻抱有过期望。结婚对象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惹事,不讨厌,能帮他,就足够了。

尹之枝和岳家没关系了,也就失去了她最大的优势。现在,她没有死缠烂打,心知肚明地老实退婚了,对他而言,既省下了分手的过程,还免除了纠缠不休的麻烦,这是好事。

他应该高兴才对。

为什么,他现在却会有一种被人甩了一耳光,被人抛弃的感觉?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管家萍姨的声音:“少爷,你今天晚上在这里休息吗?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一个房间了,就在二楼的……”

周司羿身体没动,唯独侧过了头,那戾气没来得及收回。萍姨瞬间僵住了:“少、少爷?”

周司羿捂住眼睛,片刻,才站直身体:“萍姨,我车上的东西拿出来了吗?”

短短一刹那功夫,他好像又变回了平时那个平易近人、很讨人喜欢的周司羿。

“啊,哦……你说的是那盒蛋糕吗?我让人拿进来了,就放在一楼侧厅的桌子上。”

周司羿点了点头:“谢谢。”

他下楼了,萍姨的神经却依然紧绷着,惊吓的寒意在一阵阵地回涌。

刚才,周司羿回头时,她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一只匍匐在暗角里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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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司羿下楼,穿过拱门,来到宽敞的侧厅。深夜,这里光线很暗,台灯亮着,光洁的岩板桌子上空空如也,被光线一映,可见上面残存了一个正方形的湿润印子,显然不久前,蛋糕盒子就放在这里。

周司羿环顾一周,忽地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扇廊门内,传出了格外明亮的光,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扇门通向餐厅。

周司羿蹙眉,直接走了过去。

餐厅的吊灯亮着,明如白昼,中央放了一张长方形的餐桌,椅子被拉开了,右边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左边还有一个五岁左右、胖乎乎的小孩儿。他蹬掉了拖鞋,跪在椅子上,两只手肘撑着桌板。

他们面前,放了一盒蛋糕。

绑着礼物的丝绢被拆开了,落了一桌。那只没有图案的正方形蛋糕盒盖被揭开了,反置于桌子上。

里面的蛋糕很小,草莓混合着奶油,一团团的。蛋糕胚已经被切得七零八落的了,小胖子捧着餐碟,吃得满嘴都是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