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第2/3页)

可是她清醒意识到了,又能这么办呢?

沈丽姝忍不住又看了看始终不敢抬头的贞娘,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茫然,甚至找不到说话的力气,沈家旺便帮她接过话茬,继续问马娘子,“那个王娘子想换多少钱?”

虽然沈家旺面不改色,不见丝毫动容,可这个“换”而不是“卖”字,也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忍。

这类事情他本该司空见惯的,众生皆苦,衙门前击鼓鸣冤的那些,哪个不比这贞娘凄惨百倍千倍?

只是旁边看着就被吓到了的闺女,让他心软的同时,不由也对贞娘生出两分恻隐之心。

这贞娘虽然瘦成一把骨头,比姝娘还小一圈的样子,但沈家旺有眼力,她应该比姝娘大个一两岁,这个年纪也符合马娘子说的养个三五年嫁出去。

都是十来岁的小娘子,这贞娘生得也有两分颜色,因此让身为三好父亲的沈家旺总是忍不住代入,自家姝娘要是也这么被人糟践,他得多心痛?

老父亲的情绪一上来,在衙门练就出来的铁石心肠立刻荡然无存了,心想要是合适,就做主把这贞娘买下来,日后只跟随姝娘左右,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同时也算一桩好事,给家里孩子们积福。

“那王娘子开口要十贯。”

“十贯?!”沈家旺瞬间不淡定了。

他们家确实不差钱,姝娘那个人形聚宝盆就不说了,孩子她娘名下店里的分红,每个月至少能分到几十贯,另外还跟二舅兄投资林家大舅的肉铺,赚得不多,可也有个六七八贯,加上姝娘给的吃食补贴,请她娘帮忙把关也算工钱,零零碎碎,家里每月到手就没有低于五十贯的,运气好甚至能有七八十贯。

可是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这么一个唯唯诺诺、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那王娘子就敢开价十贯钱,简直痴人说梦。

沈家旺算是好涵养的,虽然学问不高,但他不酗酒不爆粗,别说家暴了,在家里对妻女甚至是温言细语、从不说重话,在外边也很少给人挂脸子,这会儿都被气得冷笑一声。

不过他的冷笑并不针对在场所有人,而是冲着那不知所谓的王娘子去的,冷嘲完才分析道,“恐怕本就没安好心吧,这价钱也就大户人家出得起,可他们挑丫鬟只要年纪小的,从小调教起来,如此不但用着顺手,也比半路进去的更忠心。”

“可不是么,贞娘这岁数,大户人家进不去,还能去什么正经地方?”马娘子面露不忍的道,“沈押司和小东家都是好人,我也不妨说句真心话,若不是您的身份摆在这,我也不敢冒然对小东家说贞娘,她那继母才出孝期就敢发卖亡夫亲女,可见有恃无恐、没脸没皮,往后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倘若有人看贞娘可怜,出手拉她一把,却从此被贪得无厌的王娘子缠上,这不是害人么?也就像沈押司这样尊贵的官爷能震慑两分,让那王娘子不敢造次。”

马娘子确实是掏心窝了,这话既是在向沈押司父女哭诉贞娘的穷途末路,也是在不着痕迹的提醒贞娘,错过这个村就不会再有这家店。

毕竟连官爷都嫌麻烦的话,往后就更不会有人对她起意了,毕竟十贯钱不是小数目,说不定还要惹一身腥。

贞娘但凡有点眼色,这个时候就该主动表现,或者求一求小东家。出路都是自己博出来的,没有被推着走向康庄大道的理儿。

她看得出来,小东家和她爹都是动容的,可能对价钱和那王娘子还有些顾虑,但只要不是拿不出钱就好办,小娘子大都心软,贞娘去小东家跟前撒个娇卖个惨,打动了她,说不定真就被带回去了。

她是发自真心觉得这去处不比大户人家差,就小郎君烤肉店的火热程度,金山银山都能自己赚,往后沈押司家也是大户人家,贞娘成了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跟着主家吃香喝辣,体面又舒服。

马娘子一片好心,却不知道对于贞娘这种从小被家人冷暴力、没感受过温暖的人来说,撒娇卖惨才是最困难的。

大家都说她可怜,可这就是她的生活,她过了十几年的生活,早已成习惯,要怎么拿出来卖惨?

贞娘不知道,也做不出来。

但她也不是傻子。

可能是从小缺爱的缘故,贞娘对外人的情绪,或善意或同情,都感知的清清楚楚,可能没法组织语言表述出来,只有她自己一清二楚,比如对她十分关照的马娘子,确实是个好人,同情她的身世、谴责她娘的恶毒,也在尽力帮她找好的买家,但她也知道,马娘子也是要赚钱的,对她好归好,生意归生意;

马娘子口中的官爷,她能注意到对方的多次打量,但她总觉得那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别人,所以对方的善意,她也没多少真实感;

唯独这位叫姝娘的、比她还小一些的小娘子,让她头一次产生了向往和憧憬。

小东家跟她爹进门的时候,她藏在屋子里的阴影中,自卑得不敢靠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明媚如骄阳繁花的小娘子,贞娘第一反应是藏起来,她怕自己的存在玷污了那样的明媚容光。

不得不按照马娘子提前吩咐的给贵客端茶倒水时,她心跳剧烈的仿佛要冲出嗓子眼,始终低垂着头,生怕从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眼中,看到对她的嫌弃。

可贞娘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听见一声轻快好听的谢谢。

那个瞬间她茫然了,甚至不觉得这话是会对她说的,下意识抬眼,看到少女灿若星辰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在她抬眸的时候,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贞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灿烂好看的笑容,仿佛能驱散她身上的阴霾,本能的想要靠近,身体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蹭一下跑开。

离开的瞬间贞娘就后悔了,之后看似在旁边忙忙碌碌,实则每每都要去看少女,发现她并未碰马娘子的茶,便像发现了新大陆般,立刻跑去后边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如果说端茶倒水,是贞娘在继母的压迫下日积月累锻炼出来的眼色,那一小勺子糖就是她的私心了,继母和马娘子不曾交代她招待贵客要用糖水,但她本能觉得那样美好的少女,就该配最珍贵的东西。

再说马娘子对贵人的态度她也瞧在眼里,恨不得供起来,必然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她便自作主张添上这一勺。

这一次,她依然收到了小娘子的谢意,也一如既往的没出息跑开,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充盈感觉。

她喜欢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更喜欢那宛若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就这样无声的接触,都感觉能为她晦暗不明的往后余生添上一笔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