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此时那精瘦男人已经将包袱裹起来了,颓然地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初挽起了兴趣,不过此时也不敢太冒进,不知道对方深浅,一旦表现出什么兴趣,对方兴许就拿乔了。

古玩市场上经常这样,彼此试探着,一旦对方察觉你兴趣浓厚,他便开始往后退,会觉得这个东西值钱,怕自己把价钱喊低了,开始抬价。

玄乎一点说,古玩是无价的,价其实就在卖家和买家心里,就是一个彼此衡量对方心理承受能力的过程,当买卖成了的那一刻,这个物件的真正价格才算敲定。

当下她不动声色,上前道:“我看你包袱里一块大石头,我爸让我收点石头放院子里,你这个多钱卖?”

精瘦男人一听,顿时瞪了初挽一眼:“这哪是大石头,这可是好东西!”

初挽便不高兴地道:“好东西就好东西,你不也是没卖出去吗,都这会儿了,大家撤了,你这么大一块石头,怎么背回来的还不是原封不动背回去!”

她打眼一扫,淡淡地道:“没准回头被人家文物局逮住,最后还给你没收了呢!”

果然,她这一句话,把那精瘦男人打击得不轻。

他闷闷地背着包袱,看了初挽一眼:“这是佛像,值钱着呢!”

初挽作势抬起手腕,看了看根本不存在的手表,之后道:“佛像?还有点时间,你打开我看看,我不管什么佛像不佛像,我要买有文化的那种石头,最好是带字的,放在我家院子里一看就有面儿!”

精瘦男人其实很不想搭理初挽,不过实在是没法,毕竟太沉了,他从郊区来的,得背回去,他在市场上熬了这么一早上,只有看几眼的,根本没人问价。

他颓然地将包袱重新放下,打开来:“你可瞧仔细了,这是佛像,正儿八经的老佛像。”

初挽也不敢太认真地看,就这么很随意地扫几眼。

但扫几眼也就够了。

这是一块椭圆形的石头,乍看仿佛一个石墩子,不过这石墩子侧面有五个棱面,五个棱面上都是线刻佛像,那佛像线条流畅,肃穆精美,无与伦比,纵然经历了风雨侵蚀,但线雕非凡的气势依然不曾被埋没。

一眼间,千年前的精彩扑面而来,美得让人窒息。

初挽很随意地收回目光,她知道这五面雕刻的是金刚界五方佛,而这个所谓的石墩子,应该来源于唐朝僧人的圆寂塔。唐朝的圆寂塔一般最底下为青石基台和须弥座,上面为塔身,而这是塔身中的其中一层。

这种东西,在现在的古玩市场上根本不值钱,不是什么好材质,石头的,又沉,背起来也不方便,谁没事买这么一块看不懂的大石头放家里。

就算上面的线雕再美,能当摆件还是能当凳子椅子?

固然有文化内涵,但现在大家没人顾得上这个,吃不饱饭谁还在意文化内涵,至于考古价值,在古玩市场上更是没人搭理。

举个例子,原始社会的那些石碗石罐的,在考古学上研究价值重大,但是到了潘家园估计当个添头人家都嫌沉。

因为古玩的价值是由人的喜好决定的,买的人多,价值就上去了,现在这年头,破四旧破的,正经好古玩都没多少人敢卖,更别说这只是带着雕刻的石墩子。

初挽想了想:“三块钱吧,我背回去,还得雇个板儿爷。”

精瘦男人一听,瞪大眼睛,指着上面的佛像:“这可是好东西,唐朝的,你给三块钱?”

初挽:“怎么着,就一块石头,你想要三十块吗?”

当下作势要走:“算了算了那你背回去吧,我雇板爷的钱可以省了!”

精瘦男人一见,忙道:“你好歹加点钱啊!”

他这一趟出来,又是牛车又是走路,累都累死了,指望着赶紧卖出钱来买化肥,不然回家得被骂死,他在这里已经熬了两个早上,根本没人买,现在也是没办法了。

扔又不舍得,背回去又累死,关键回到家他媳妇一看没钱,还不得骂他!

初挽看他那愁苦的样子,倒是也不忍心太为难他,当然她也不敢放松警惕心。

她是吃过这方面经验教训的,和这种半懂不懂的打交道,价钱给冒了,那买卖就一定成不了。

因为这些人有其愁苦让人怜惜的一面,但是又有一种骨子里天然的狡黠,他们如果察觉到你想买的意图强烈,反而惜售起来,觉得可以奇货可居。

当下也就道:“我顶天了出四块,不想卖就算了,本来只是想买块石头,看着上面的画还挺好看的,回去让我妹临着画画还不错,非要太多钱,那我买回去还不得挨骂!”

精瘦男人便道:“十块吧?”

初挽:“十块?那算了!”

十块她能买一块不错的玉挂件了!

这时候,眼看就八点了,初挽看这男人还在那里磨叽,也有些不耐了。

她买了后,是想去美术学院卖给那些美术教授,他们懂行,想着能套个差价,可这玩意儿太沉,麻烦死了,有的是买卖,她干嘛非得做这一桩?

当下干脆道:“算了我不买了,回头被抓住我更吃亏。”

说完就要走,这次是真要走。

那人往西边看,就看西边有人在跑,他一下子急了,额头青筋都暴起来:“四块,四块,给你,你赶紧给我钱!这佛像归你了!”

初挽:“不买了。”

精瘦男人急眼了:“三块!”

初挽:“……行吧。”

当下掏出来三块钱,那人抢也似的把三块拿走,揣进兜里就跑。

初挽一抬头,就见那边文物局的人要来了。

她心里急,万一被抓,把她当成卖家,那就冤大了!

她灵机一动,将那包袱扯一边,之后一屁股坐墩子上了!

文物局的很快就过来了,他们四处查问,整个早市已经鸡飞狗跳。

其中一个男同志到了初挽跟前,问起来。

初挽今天穿着自己那件旧翠花棉袄,听到问,便怯生生地道:“等我爷爷呢,我爷爷进去和人下棋,让我在这里等着。”

她虽然十九岁了,个子也不算太矮,但是她瘦弱,又穿着棉袄,巴掌大的小脸,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让人一看就可怜兮兮的。

那同志只以为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便警告了几句,说没事别往这里来,就走了。

初挽见他们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屁股底下这石墩子可是三块钱买的,这么丢了太可惜了,只是这个太沉了,她搬起来实在困难,没办法,只好四处寻觅着找板爷,也是运气好,总算找到一个,直接让对方拉着自己过去美术学院了。

到了美术学院门口,她也不着急,就那么寻了一个过往人多的地儿,将那线雕佛像露出来,淡定地坐在一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