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一晚许清元睡的并不十分踏实。府试时间正赶上倒春寒,天气寒冷不说,号舍内床硬衾薄,冻得人太阳穴发疼,这还不算周围考生辗转反侧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远处枯树上偶尔响起的几声凄长的鸟叫。

第二日天还没亮,考生们都已起身准备第二场考试:杂文。

杂文的文体形式和现代的散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主要考察学生作的文章是否能达到辞藻华丽、语句优美,文章整体花团锦簇的标准,所以写杂文一定要多用修辞手法,比如本意是想表示“谁说女子不如男”,试卷上就得换成“巾帼不让须眉”,这就是代称。

古代文人雅士闲得没事几乎把每样东西都起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代称,有文雅的,也有通俗的,善用合适的代称可以给人一种很悬浮的美感,虽然跟大白话表达的意思几乎没有区别,但不得不承认换个词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还有什么并提、互文、对偶、回文等等,只要力有所及,运用得当,考官不会认为你言之无物,反而会极度赞赏,往年常常有考生的优秀杂文被集订成册,卖的还挺不错的。

杂文算是许清元的弱项之一,或许是前世严谨的法律、文件看、写太多,导致她如果写了很多废话就会不自觉地想删减,为了攻克弱点,她专门整理了一本笔记,用来记录自己想到的好词好句,里面的内容早就被她背得滚瓜烂熟,到了考场上扫一眼题目,搜索了一番脑中题库,能用的直接用,不能用的转化起来用。

所以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有之前辛苦做下的功课在,考试便不用太过发愁。

或许是夜里天凉,今日跑茅房的人明显增多,差役都要顾不过来了。好在女考生这边人少,女狱卒还算清闲,许清元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一旦想去茅房一定会立马举手示意,时间宝贵,与其在那里扭捏纠结,不如赶紧解决完个人问题回来继续专心考试。

今天比昨天更冷了,考完杂文后,天黑夜凉,考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许清元睡前灌了一大碗热水,裹紧被子,撇干净脑中的一切想法,把杂音当成白噪音,睡得果然比昨日好些。

第三场考策论,也是府试中的大头,一共考两天。考官会选取与时事政策相关的事件作为题目,要求学生根据题目结合实际提出对策。

不过古代封建社会,考生们的表达受到很大限制,既不能违反种种禁忌,又要在镣铐中写得精彩,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少之又少。

许清元翻开到手的卷面一看,本场考试题目为“八议者,犯死罪,奏都堂请议,依《令》,奏裁。”[注]

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题目说的是古代历史上著名的八议制度,八议,分别指的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八议制度是说,如果是上述八种人触犯死罪,则需经皇帝初审,将案件分由尚书省都堂集体讨论,议定后,再由皇帝终审裁决。

此处的《令》是指前不久朝中热议的新版《狱令》,它更新了原有的审判、监狱制度,八议更是其中殊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不过目前《狱令》还处在征求意见阶段,未正式生效。

虽然看起来像是个律法题,不过法律本就与政治息息相关,加之其尚未尘埃落定,拿出来考一考学生也不算太过分。

题目是个陈述句,那需要抓的点就比较复杂了。

从哪个角度切入比较好呢?看起来写八议制度的背景渊源、实施效果、地位影响甚至范围界定、词句分析都说得过去,既然如此,不如人无我有,人有我精。

许清元决定将上述要素按照逻辑顺序,由小及大,由微至著,优点和缺点兼明,条理清楚地写一篇策论文章。

幸运的是这道题目正撞上她的老本行,写起来得心应手,但即便占了这样大的便宜,写这样一篇文章依然是非常耗费精力的。

本文不可能濡笔立就,光是写草稿版本许清元都花费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再加上润色修改,第一天答题纸上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写。

天色已经太晚,她准备明天正式誊抄,放松片刻,许清元随意观察了几个附近的考生。

这道题对于考生来说应该算是又难又偏的,刚开题的时候她就听到周围有细小但连绵不绝的叹气声,而一天即将过完,状况似乎也没有好上多少,对面好几位仁兄的头发已经被抓成鸡窝,一个个面色愁苦、咬牙切齿,知道的说是在考试,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仗呢。

次日醒来,许清元都感慨自己的适应能力,才第三天,她就可以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安然无梦,一觉到天明了。

今天干的主要是誊抄的活,用心不用脑,但也要仔细,不要写错字别字。而到了今天,不管昨天有没有写完草稿,写的怎么样,众考生都必须抓紧时间开始正式答题,写不完的后果当然比答得不好更糟糕。

漫长的考试终于迎来结束,考生们出贡院的时候,一个个情状惨烈,见到亲人来迎接自己,有几个当场就哭了,甚至还有虚脱晕倒的,看来各医馆的大夫这几日有的忙了。

许清元也有点脚步虚浮,晋晴波和艾春芳也面有菜色,三人搀扶着往客栈走,路上正好遇见蒋怀玉。

他对三人尤其是许清元真挚诚恳地再三道谢,许清元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功劳,只是非常客套疏离地寒暄了几句便告辞。

留在原地的蒋怀玉似乎有些讪讪,默默站了一会儿也背向而去。

次日一早,许清元就觉得头发重脚发轻,嗓子眼疼的要命,其他两人也没有比她好多少,三人齐齐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一直到接近放榜时,才逐渐痊愈。

府试一共录取五十名,取中者即为童生,以后不必再经过县试、府试,可以直接考院试。府试前十名为甲等,后四十名为乙等,甲等第一名就是本府案首。

放榜日天气回暖,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近千名考生挤挤挨挨,有的人生怕晚一步看见,有的人害怕地捂住眼睛。

不多时,仍旧是官差出来贴榜,考生们纷纷凑上去围观。

或许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县案首都被众人让至最前面一排,许清元这次倒是第一个看见成绩的那一批。

榜上第一名写的是“天字五十七号”。

许清元心里突突直跳,虽然有预感,可是真的看到她的考号排在第一,胸腔里忍不住迸发出一阵兴奋。

如无意外,她一定会考中秀才!这不仅仅是才学问题,院试的考官虽然是各道学政,但他们不可能不给知府面子,如果知府亲选的府案首最终却在院试中落榜,不仅下了知府的面子,更是间接质疑知府的文化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