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贡院外亮起一盏盏灯笼, 对面的客栈门口坐着两个闲唠嗑的小伙计,一人拿着一把瓜子, 吃得津津有味。

“几时了, 秀才老爷们怎么还没出来?”一个瘦的跟竹竿似的伙计吐出瓜子皮,问旁边的人。

挨着他坐的胖伙计努努嘴:“这不就出来了。”

贡院大门朝里打开,无数考生耷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守门的士兵站了一天,累到不行,看他们这么慢吞吞的, 直接上手推人。

有人被推了一个趔趄,敢怒不敢言地回头怒视一眼, 然后灰溜溜地跨出大门。

出来的考生纷纷自发聚集在贡院门口谈论第二场考试,天色昏黑, 但这里热闹的跟集市一样。

众人三五成群, 与自己的好友围成一圈,说个不停。

“恒之, 试帖诗你如何写的?”

“我……哎, 别提了, 九成九是牛头不对马嘴。你怎么写的?”

“咏桃花,还是碧桃花。我越琢磨越不对劲,这不才问你。”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叹气。

另外一堆人,也在互相询问本场试题, 与众不同的是,这些人都隐隐以一位年轻少年为中心。

“卢稷, 第一题题目出处是哪里?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就是就是, 今年怎么考的这么偏, 诗题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擅长,可诏、告、表一个不考,反考一大堆判语是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那名少年,也就是溧阳先生的独子,最为众人看好的卢稷出声问:“诸位的诗题着眼何处?”

“桃花。”

“碧。”

“世事变化无常。”这个答案得到了最多人的赞同。

卢稷露出淡淡的微笑,带着一丝自傲和不屑:“管中窥豹。”

众人见状忙问他的答案。

“桃花幻碧、空谷流云,”卢稷念道,“是前朝隐士曲自明在《曲衡相法》中对面相有后福之人的预测之语,指如山中高士一般,任世事如何变化,只求己身超悟的贤者。”

“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本书!这不是为难咱们吗?”

卢稷嗤笑:“诸位的老师教《易经》时一定提到过,只可惜无人认真学罢了。”

不远处的许清元不禁心中暗道:好一个高情商发言,就你认真听讲,就你超凡脱俗,你不得罪人谁得罪人?

但出乎她的意料,其他考生闻言脸上只是讪讪的,没人敢出言反驳。

这么没骨气……他爹是耆儒,但他又不是,至于么?

许清元忽略掉心中的焦虑,转头跟艾春菲说话。

后者正一脸菜色地蹲在地上仰望着她,眼神空洞。

“你怎么这副表情?”许清元好笑地拉她起来。

“二姐因为没考上秀才,去年嫁去了府城。我今年眼看着没戏,爹娘十成九要给我招赘。”艾春菲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脸,“哎,如果考的上说不定还能再推推,看来今年是逃不过这一遭的。”

“成亲后也可以继续考学。”许清元安慰。

艾春菲的眼神很直白:“许姐姐,你明白的,不用我说吧?”

面临着同样困境的许清元沉默了。婚姻对古代的女子不是束缚,是囚牢,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泥淖,但如何解决世俗的压力着实是个不小的问题。

正郁闷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和腔调在两人耳边响起:“许……姑娘!艾……姑娘。”

许清元转头,果然见蒋怀玉冲她们作揖,二人随即回礼。

“蒋公子今年也来赶考?”许清元出声问。

“是……是,本来……我还在……想……怎么……没……没看见二位……咦?”蒋怀玉面有疑问,“晋……姑娘……怎么……没……没跟……你们……一起?”

这个问题她们也无法回答,一齐沉默下来。

蒋怀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难道……三年前……晋姑娘……考中了?”

艾春菲摇摇头,仍旧一语不发。却不妨被旁边许清元的声音吓了一跳。

“三年前你见过她?不然怎么会猜测她已经考中?”许清元的高声询问引来周围其他考生的注目,她却毫不在意,只盯着蒋怀玉的眼睛问道。

“确……确实……有过……一面之……缘,”蒋怀玉吓一跳,但下意识回答道,“在省城……门关,她排在……在我后面。”

“有没有可能是认错人了?”艾春菲忙问。

蒋怀玉回忆片刻,道:“应该……就是……她,不过……我登记……完的……功夫,她就……就不见了。”

许清元又追问几句,确认那人应该就是晋晴波。

这件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许清元甚至荒诞地想,该不会晋晴波是遇到时空裂缝或者穿越了吧?不然怎么解释她在大庭广众下,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呢?

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其中有问题,蒋怀玉看两人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自己也没敢问。

心情不佳的三人正准备打道回府,却被那位叫卢稷的考生拦住去路。

他轻飘飘的给许清元见礼,张口道:“听说姑娘十五岁便连中小三元,今日有幸相会,特来请教,请姑娘指点。”

许清元的眼神从卢稷带着自傲的脸上掠过,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状态。

看不见她正不耐烦吗,还非得往人枪口上撞,这卢稷聪明是聪明,情商实在堪比盆地。

许清元抱臂叹道:“说吧,想问什么?”

本来卢稷说那话就是打个幌子,谁想到她如此不谦虚,好像自己真的要来请教她什么一样,脸登时就拉长了。

卢稷勉强维持风度,道:“方才听闻众人试帖诗皆答的一般,在下不禁扼腕,如此十年难遇的佳题,竟无人作出略可一观之句。不过,姑娘身为重胥府第一位女案首,诗作必定不凡,还请……”

他话没说一半,许清元立刻插嘴道:“我作的诗也跟大家差不多,不过判语写的特别好,我还能将《大齐律》从头到尾背下来,要不咱们比比试试?”

卢稷张着嘴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磕巴几下,反驳道:“许姑娘好生无礼,在下问的是诗作,谁要同你比律法?”

“哦,”许清元面无表情地说,“你害怕了。”

见对方又想说话,她继续堵道:“许你上来问我试帖诗,不准我问你律法?”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是在下先问的。”卢稷哼气,原本装模作样的平静已然破碎的七零八落。

“我们本来要回去休憩,被你横插一杠拦下,难道你很知先后?”顾不得这小子背后的靠山和艾春菲使的快抽筋的小眼神,她语气有些不善。

平时就算了,可这会儿她正为晋晴波的事情烦闷,真不耐烦应付小孩。

“谁怕?背就背!难道是什么难事不成?”卢稷被称作神童,不是浪得虚名,不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条律也不在话下。愣是将本该扫地的颜面用他的才学救起,周围考生的表情从看热闹不嫌事大逐渐变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