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越靠近京城, 灾民的数量越多,等到他们终于得进内城, 天色已入黄昏。

街道两边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 许家低调地收好车马标记,从城内主干道通临街一路往东,最终停在一所官邸门口。

看着眼前一所小小的四合院住宅, 许清元心内暗暗想:不愧是京城,果然寸土寸金。

别看户部郎中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官,但在京城还是得夹起尾巴过日子, 一家人谁都没敢多说话,悄没声地把行李一一搬入, 又归置半天,忙到半夜才睡。

次日一早, 许清元记起曹佩的嘱托, 带着脱雪出门去送信。

她顺着信封上的地址一路找去,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京城的位置格局划分的相当清晰。内城正中是皇宫, 外围按照“前朝后市, 左祖右社”的布局, 皇宫周围的一圈被定为皇城,再往外走,才是勋爵百官居住的内城。而外城则居住着平民百姓。

许清元问过几位行人,确定地址无误后,才雇上马车往外城行去。半个时辰后, 马车左右绕行,终于到达目的地。

两人跳下马车, 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屋舍, 许清元犹豫地上前叩门。

三下叩门声过后,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脱雪接着赶上来拍了拍门,也没有反应。

“哎,姑娘,你找这家主人啊?”旁边邻居门口出来一位端着盆的大娘,劝道:“她月初的时候出远门了,说是没一年半载回不来,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许清元谢过好心大娘,暗道可惜,随即跟脱雪跳上马车往另一封信载明的地址而去。

行至一半,脱雪不禁发问:“这……还在京城里吗?”

许清元也有些恍惚,原来在繁华的背后,京城也有这么一处穷困的所在。

在外城的西南角有一条狭窄的桂花胡同,这里居住着许多穷苦的百姓,他们没有赖以维持生存的技能和资产,终日朝不保夕地在京城中讨生活。

胡同里的建筑也是杂乱无章的,加上最近纷至而来的灾民多在此处落户,道路更加拥挤堵塞,许清元嘱咐车夫在刚进胡同口那一块还算开阔的地方等她,自己跟脱雪朝里面步行走去。

许清元今日穿着代表她举人身份的茜红衫裙,路边的百姓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姑娘,我们回去吧,这里不安全,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脱雪担心地说。

许清元没有同意,她再三确认过信上的地址,找到路边一位正在择菜的女孩子,轻声询问道:“姑娘,麻烦问一句,这里是不是有一户姓江的人家?”

那姑娘看见她的一身衣裳,忙把手在围裙上擦干净,指着不远处的一户茅草房,示意那就是江家的房子。

许清元轻声道谢,在不知道踩中几家摆在外面的物什后,终于和脱雪到了江家门口。

一个女童正坐在门槛上吃手指,神色有点呆呆的。

“小姑娘,你家有大人在吗?”许清元蹲下身问道。

女童没有反应。

“姑娘,她好像是个傻子。”脱雪凑近小声道。

许清元提高声音,往里喊:“有大人在家吗?”

一连叫了四五声,里面都没人回应。

得,看来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许清元兴致不高地往回走,可不知怎么回事,胡同里的百姓也乌泱泱地往外跑去,等她走到胡同口附近,只见此处已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费力地找到车夫,许清元问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车夫捧着一块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临安郡主正在发银子接济百姓呢,一出手就是一两,我劝姑娘赶紧去,再晚恐怕就没有了。”

许清元皱起眉头,跟脱雪道:“你去看看。”

目送脱雪挤入人潮,许清元转身问车夫道:“师傅,这临安郡主是什么人,怎么如此大方?”

车夫为了显摆自己知道的多,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临安郡主的亲爹礼亲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也是昔年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可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多年征战下来,终于还是死在沙场上,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是临安郡主。圣上把她当公主那样疼,你说尊贵不尊贵?不过这样出身的人居然要考科举,还真考了个解元出来,真不知道这郡主是怎么想的。”

许清元沉思:这临安郡主干嘛来当散财童子,为了帮助灾民还是博取名声?

无论目的如何,对底层百姓来说,接收这份银子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大量流通货币进入市场,势必会带来一定程度的通货膨胀,有家底的人还能支撑到价格回落,可是穷苦之人花完这笔天降横财,又该如何抵御风险?

等到脱雪终于回来,许清元问她前面的情况。

“太多人了,闻讯赶来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姑娘,咱们可能要被困很久了。”

脱雪估计的没错。她们一直等到傍晚,人方渐少,许清元才能坐着马车踏上回程。

路过胡同口时,许清元掀开马车窗帘,果然见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漠然地接受百姓们对她一声声的感恩和叩首。她的背后大剌剌地摆放着几筐银钱,亲王府的护卫随侍在侧,无人敢耍花招,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人想必定是临安郡主无疑。

她旁边身穿相同衣衫的几个仆从正在拆毡棚,看样子是准备散场,但这时他们面前还在排着长长的队伍,将大路小路堵得拥挤不堪。

一直坐着不动的临安郡主突然站起身,走到后面用脚将一个个银筐踹倒,白花花的银子瞬间骨碌碌流淌了一地,百姓们顿时顾不得什么排队的事,乱哄哄闹作一团,纷抢起来。

跪地包揽的有,夺人所得的有,大打出手的也有。

而临安郡主,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对百姓的反应无动于衷。

晚膳时,许长海的脸色有点奇怪,似乎有些不开心。

饭后,许清元被叫到书房,在得知她并没有找到接任曹佩的老师之后,许长海建议她去试试选拔公主伴读的考试。

许清元吃惊问道:“难道自从宁知府考取探花后,公主伴读之位一直空缺至今?”

许长海摇头:“为父也是今日才知道,清珑公主作为陛下唯一的后嗣,只伴读就有五人,宁大人只是其中之一。去岁公主身边的一位伴读刚刚考中进士,已经入朝为官,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圣上疼女儿,必要填补足名额,并且不限制伴读的年龄背景,只要品学为上即可,无数人家的女子跃跃欲试。

许清元了然,做公主的伴读不仅能接近权力的中心,顺便还可以享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她听了也十分心动。

但是出于对曹佩的尊重,许清元还是先寄去一封信禀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