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小姐, 您可算回来了。”许府的下人见到她,争先恐后地关怀招呼, 许清元朝他们微笑颔首, 吩咐人去厨房拿坛酒到园中。

仆役眼尖地看到她脖子上的伤痕,不敢当面劝阻,私底下溜去大小姐院中给脱雪通风报信, 脱雪一听许清元带伤回到府上,第一件事居然是要酒喝,立刻风风火火地一阵小跑赶到园中。

她先是仔细确认她的伤情, 看到那么严重的勒痕之后,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小姐, 您去宫中参加宴会,怎么会一夜未归。好不容易今天回来, 脖子却伤成这样, 昨夜老爷夫人担心的一夜未睡,我们也是日夜焦躁, 您这么怎么心大, 还要酒喝呢?”

许清元一杯酒还未入口, 见状只能作罢。她特意用衣服装饰遮挡了一下脖子上的伤痕,然后来到正屋中安抚长辈的心情,许长海和梅香看她没有大碍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让她回房早些休息。

路上, 脱雪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姑娘, 你在浑身发抖呢。”

是的, 许清元现在没有丝毫困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不敢一个人呆着或者入睡,因为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和害怕。现在甚至自己的大脑为避免这种激烈刺激,产生了阻断反应,许清元如今再回想当时自己被绳索狠勒的场景时居然有些断片。

“不论有什么事,姑娘都可以和我说,我永远站在姑娘这边。”脱雪扶住她的肩头,语气坚定表情认真。

许清元第一次从脱雪身上感受到可靠的安全感,她揽臂抱紧对方,声音有些颤抖:“我好害怕,脱雪。”

“小姐怕什么?”脱雪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

许清元没有回答,她也不多问,尽力扮演好一个抚慰者的角色。

许清元在怕什么呢?怕万一当时有什么差池,自己这条小命交代在那里,不但自己辛辛苦苦努力奋斗来的一切化为泡影,也永远无法再看见这个悲惨但却生动的世界。甚至,她更害怕那样危险的事以后还会不断发生。许清元第一次直面皇位争夺战争,原来它是如此可怕,稍有不慎,便可能会一命呜呼。

但与这种畏惧情绪同时产生的,还有对懦弱的自己的鄙视。两者产生激烈矛盾,让她的心情更加杂乱郁烦,或许,她是真的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次日,许府突然接到皇帝的赏赐,许长海心知那天万寿节女儿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可当时他们父女二人皆身处皇宫之中,女儿隐瞒的秘辛很可能与皇室有关。他见许清元咬死不肯透露,明白必定是需要保密的事情,也便装着糊涂没有多问。

其实皇帝那天询问许清元和张闻庭想要什么赏赐的时候,许清元是一力推辞的。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触动皇权的根基,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她。而其他的东西许清元都能靠自己拿到,也不用皇帝来揠苗助长。不过再怎么说她立了大功一件,皇帝还是要意思意思的,今天的赏赐之物也都是些金银财宝,可以变现的居多。

因为得到皇帝的特许,许清元难得闲下来,她也懒怠出门,每天不是在自己院子里晃,就是在府中到处闲逛,跟无业游民似的。

不过这一逛她还真发现了一些府中的新鲜事。

比如虽然把她从小照顾到大的王奶娘已经回去淮阳县老家安度晚年,但却将自己的一个孙女儿送进府中,如今也在许清元院子里当差,名字叫蕊儿,今年才十五岁。许清元见过几面,总觉得她有些熟悉,原来是像王奶娘。

蕊儿现下只在许清元院子里做粗使丫鬟,许清元不知道她的身份还罢,既然她是王奶娘的孙女,也就是许清元的晚辈,自然不好再让她继续干原来的洒扫工作。

“奶娘也真是的,让你过来府里也不给我捎封信,管家还安排你干了这么久的粗活。从今天起你负责我的衣食吧。”本来许清元有脱雪一个大丫鬟就已经足够,可她得顾及王奶娘的面子。

蕊儿十分高兴,不过她还是解释道:“多谢大小姐,可您千万别怨奴婢的奶奶,她是不放心姑娘,所以让我过来当差,能看看姑娘过的好不好就足够了,不是图别的。”

许清元眼眶一酸,她有点想奶娘做的鸡蛋羹了。

除这件事外,许清元还在闲逛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已经被放出来大半年的许菘之。

自从年后许长海下令将他解除禁足之后,许府上上下下都十分避讳他,好像是当没有这个人一般,许长海也不再允许他上桌吃饭,许菘之的性格转变了很多,他从以前的桀骜不驯,到现在整个人变得阴郁、沉闷又胆小,喜欢整天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门,也很少与别人说活或者眼神接触。

所以今天还是许菘之被放出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许菘之飞快地抬头确认遇见的的确是许清元,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过程中一直垂着头,也不敢怎么说话,脚尖指向外侧,一副想要赶紧逃走的模样。

看来他这一年并不好过。许清元沉思后,开口问:“你后不后悔与我做那桩交易?”

许菘之浑身一震,嗫嚅着嘴唇半天,却始终没有开口回答她的问题,直到许清元觉得没意思想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对方极细微的一句“不后悔”。

接下来整整一天,许清元竟然开始专心琢磨起他为什么不后悔来,经过几番推论,她认为原因只可能是:入赘别家受到的歧视和待遇比他过去一年的遭遇还要不如。

换言之,出嫁也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还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最为重要。

她本以为这次休假会持续不短的时间,可没想到不过三天后许清元就接到了皇帝的直接委派任务,要她配合大理寺和御史台,查处公主遇害一事,但需对外保密。

接到这道旨意的时候,许清元的心情十分复杂,她最近一直在刻意逃避回想这件事情。不过她也明白,连许菘之都不愿受制于人,她要想挣脱如今社会下对于女子、女官隐形的束缚,也不得不振作起来,去拼去争。

眼下她就必须开始正视面对那天的谋杀一事。

当日公主遇害凶险万分,仔细想去,却有许多不通情理之处。当日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声称自己怀有身孕,阖宫上下谁不小心谨慎,生怕出错。即便公主去御花园闲逛,身边必定随侍众多,然而发生事故时公主身边为何会一个人都没有?

其中最可疑的当然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岁安。所谓贴身便是不离左右的意思,若说别人不在有情可原,那岁安的缺席绝不是意外。

据许清元那天在御书房见到岁安时她的样子,明显已经受过梁统领十分残酷的严刑拷打,即便是有所供述,恐怕内容也不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