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昏黑幽闭的柴房内,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依着柴火堆靠在一起,有气无力地说着话。

“小玉, 你饿不饿?快把这半边馒头吃了吧, 别留到明天了。”男孩子将一块脏污的干粮塞到妹妹手中。

女孩早已饿的眼冒金星,她看着眼前的食物,干涩地吞下一口唾沫。

见妹妹抬起手, 要将食物填进嘴巴里,男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行……”但最终女孩还是用强大的意念将馒头嘴边拿了下来,“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吃的, 得留存起来才行。”

男孩心疼地看了妹妹一眼,顺着她的话点点头:“那好, 那咱们躺下说话吧,说着话便不饿了。”

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 两人费力躺在了地上。

“哥哥你本来不必被关禁闭的,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顶撞父亲……”女孩虚弱的声音微不可闻。

躺在旁边的男孩却坚定地说道:“母亲常说读书使人明智, 你想念书有什么不对?父亲那样处罚你是他不对。”

两人的思绪不禁回到前几日。

她们俩皆是刑部弘郎中的子女, 某天弘郎中发现了女儿偷藏在房间中的四书五经, 震怒不已。

皇帝想开女子科举,黄尚书以行动抗议,将亲生女儿送到了尼姑庵中修行,哪个官员还敢生出一点违逆的心思,万一眼下女儿的所作所为被人告发到黄尚书那里, 那自己的仕途可要自此断绝无望了。

“再敢让为父看到你念这些圣贤书,就休了你母亲, 让她带着你滚出弘家, 你信不信?”

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倔强地抬着头, 不服气道:“为什么哥哥能念我不能念?”

当弘文成赶到的时候,只看见父亲气的直让下人把女儿关进柴房里思过。

他上前一步,挺直少年单薄的脊背,勇敢地为妹妹撑腰道:“如果父亲不让妹妹念书,那我以后再也不去参加科举了!”

此话一出,他们两个随即便被打包关进了柴房。

算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每顿饭都不能应时应需供给,他们俩的食水严重不足。

摸着凹陷下去的肚子,两人又熬过了一天。

弘府上下都在求情,再者如果还不放他们出来很可能会出人命,弘大人终于松口放人。

从此,为了严防女儿读书,弘大人便将其锁在闺楼上,整年难得一见。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弘公子的掩护下,妹妹仍能通过书本接触外面的世界。但好景不长,他们的配合还是被弘大人察觉。

弘大人一怒之下,将儿子送往老家书院念书,不考中进士前没有他的准许不许回京。在儿子被送走离京后,立马书就一封休书将妻子和女儿扫地出门。

邓夫人无颜再回娘家,一个人艰难地带着女儿生活了一年,但日子实在熬不下去,最终女儿道:“母亲,送我进宫吧。”

为了两人能够活下去,邓夫人含泪答应。

被送入宫中的这弘家女儿自然就是邓如玉。

入宫后,她很快便因才思敏捷、学识出众被赏识提拔,成为宫中女官。后来又几次巧妙化解纠纷矛盾,使得皇帝发现了她的才华,并恩准她可以参加科举。

在女子科举刚开设没多久的时候,邓如玉便不负所望地就接连考中秀才、举人直至进士,成为了最开始的一批女官。

皇帝对她十分看重,在许多方面给予扶持,邓如玉很快在官场中站稳脚跟,但不幸的是宫外的母亲早已在辛劳和弘家的迫害中离世。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邓如玉发誓一定要报复弘家,这一点仇恨她从来不曾遮掩过。

可惜造化弄人,她刚成为女官中的佼佼者,弘大人便心悸早逝,没有留给她复仇的机会。

邓如玉不知该如何面对弘文成,她刻意与弘文成保持着距离,皇帝见状反倒似乎对她更加放心。

后来的每个年节,弘文成都会私下请她回家团聚,在一次一次被拒绝后,他于某个冬夜只身一人悄悄来到她的住所共度除夕。

“咱们兄妹俩在一起的地方才是家,以后兄长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了。”

迎着皎洁温柔的月光,弘文成的眼中只有对妹妹的抱歉和怜惜。

在这世上,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只剩兄长一人了。邓如玉眼眶发热,她撇过头去没有说话。

女官的身份和皇帝的倚重让她始终都需要在表面上保持与哥哥誓死敌对的关系,这么多年来,除了被临安郡主发现过一次之外,其他人全被蒙在鼓里。

后来她在宦海浮沉十几年,眼看着女官力量一步步壮大,女科生中更是出现了许清元这样的天才人物,以一己之力冲破老腐朽对女子设置的重重阻碍,一步踏入进翰林院,成为前途最为通达的女官。她有结交之心,但在几次接触后便发现两人秉持的理念并不相同。

她自己出身于皇宫,成长蜕变道路上学习获得的一切裹挟着她走上为皇帝卖命的道路。而许清元却并非如此,她竭尽所能地与皇帝保持着一定距离,所谋所图是女官们的未来。

君子和而不同,邓如玉包容并欣赏许清元,不介意帮她一把。

黄丞相倒台后,皇帝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有一天许清元找上她说:“权力得不到约束,即便国家能侥幸安稳度过几年,之后也必定会出大乱子。”

在这个时候,虽然邓如玉已经察觉到皇帝的言行举止开始失去礼法,但仍愚忠地自我麻痹。

直到那一天,唯一的亲人弘文成被皇帝逼得以死进谏,她才如梦初醒一般醒悟过来。

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邓如玉总算体会到了。

事发后,皇帝急召内阁议政,当天就派内官悄登弘府家门,意思是让弘家对外宣称弘文成触柱后并未身亡,而是在家中养伤,并让弘家瞒着所有人将其停尸一月后以病故原因发丧。

邓如玉听后目眦欲裂、心如刀绞,但弘家剩下的窝囊废却没有一个敢闹起来,他们真的依言将事情压了下来。

事后,一方面皇帝对弘家大行恩赏,另一方面百官对弘家人的行为十分不耻——弘文成亲眷的所作所为让他们痛失作为正义一方批判皇帝的机会。

即便三月的天仍说得上寒冷,但停放一月,弘文成的尸体也早就腐烂了。

在发丧的前一天,邓如玉去许家找许清元,她双眼通红、一字一句地问:“是谁出的主意,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许清元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而讲起故事来。

“从前有个卖驴的老汉,他发现把驴弄瞎后既可以防止它偷吃东西,又可以蒙蔽它使其一直原地转圈地拉磨。此法一出果然管用,买家没有说不好的,从此生意兴隆起来。但是久而久之,也有不少人站出来指责他太过残忍。”许清元顿了顿,继续道,“老汉非常生气,他想□□去收拾一顿那些乱说话的人,却又怕吃上官司。正愁眉不展之际,他遇见了一个师爷。老汉难得见到有学识的文人,便将这件事说给他听。那师爷听了笑语:‘你找人散布消息说你的法子不但对买家好,驴瞎了看不见自己一辈子都在围着石磨转圈,对它自己岂不也是好事一桩?那些非要让它们睁着眼睛受罪的人才是真正残忍。’老汉觉得这话对极,立刻照做,果然众人都改口夸他仁慈。他借此机会一口气挤垮了其他同行,从此成为了骡马市的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