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三姐近来闭门不出, 定是不知现下满扬州的人,是如何指摘咱们阮家的吧?前有你与当朝探花退婚,后有二姐与冯得才和离……这些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咱们阮家早已成了整个扬州的笑话!

更有那心思恶毒的, 竟断言咱们阮家的女子皆克兄灭夫!说但凡这世间有任何男子靠近阮家, 都会不得善终!

所以大哥才会在水灾中死无全尸!

所以堂堂探花郎才会被逼得赤身裸体游街示众!

所以冯得才仅因内宅妻妾失衡此等小事, 而牵扯进下毒命案闹上公堂!”

“他们还咒成蜂,说待他长到大哥那个岁数, 也定会因命格不过硬, 而死于非命!”

就像是云层中蓄满到顶点的闷雷, 轰隆隆齐齐炸下。

阮珑玲确是头次听见这些传言,因过于震惊而呆愣在当场,阮丽云闻言,眼泪愈发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可梅儿心中清楚,刘成济背信弃义攀附权贵,冯得才动粗鄙陋内宅不安,他们都算不得什么如意郎君!二位姐姐就该舍下旧情及时抽身!所以无论是退婚,还是和离, 皆是情有可原!那是没得选了,只能如此!”

“可如今不一样!三姐!如今你是有得选!”

阮玉梅唇瓣微颤, 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到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颤,“梅儿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你为何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可?”

阮珑玲面对妹妹这样的质问,只觉得五内如焚, 气血激荡。她紧着嗓子想要张嘴解释, 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唇瓣瓮然动了几下, 又消弥于无声。

“姐姐如此专断独行,决意未婚诞子,可有顾及过阮家的名声?今后阮家又该如何在扬州自处?

姐姐!梅儿今年已过及笄,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样的年岁,饶是尚未订婚,谈亲的媒婆也早就踏破了门槛!可姐姐见哪家媒婆上过咱阮家的门么?满城的闺秀,为何独我一人无人问津,姐姐想过么?”

这些话阮玉梅憋在心中许久,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说出来。

毕竟作为一个待字闺中的骄矜少女,婚嫁之事自有家中长辈做主,岂会这般没羞没臊摆在台面上来说?只是今日这些心声却是想遮都遮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倾吐而尽!

“好,姐姐就算不为我考虑,那实在也该为成峰考虑考虑!

成峰以后是会登榜入仕,入朝为官的!姐姐若真未婚诞子,成峰就算再才高八斗,再能力超群,也难免因此遭人非议,被论家风不正!说不定还要受言官弹劾!他寒窗苦读多年,难道要因此等妇人私事而将一切心血付诸东流么?

三姐!成峰以后也是要娶妻成婚的!又有哪个官家小姐,愿意嫁到这样的门户来?”

“姐姐如此聪慧之人,这桩桩件件,牵扯甚大,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姐姐难道就从未思量过么?”

晶莹的泪珠顺着阮玉梅的面庞,一颗颗滴落砸在地砖上。

她自小少被看顾,从来都只知跟在阮珑玲身后打转转,万事都是听之任之,少有主见,也是近来在商场小小历练过后,今日才能鼓起勇气说出这么长一串话来直抒胸臆。

将这些话说出口并不容易,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口传来阵阵钻心的绞痛,使得她将手掌撑在桌面上,才能勉强继续吊着这股胆气。

“梅儿…方才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想过……”

阮珑玲乌羽般的眼睫微颤,眸光清烁且诚然,她起身上前几步,抬起指尖帮妹妹拭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捧着她莹润的面庞,噙着泪略带着宠溺柔声道,

“你与成峰都唤我一声阿姐,那阿姐岂会不为你们的将来做打算?”

“腹中孩儿,我确是要生。

可我也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

旁人如何诋毁我,如何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皆可一笑了之。可总不能因我能受得住,就逼迫你们也须得受得住。我此行此举,确是违逆教统,堵不住悠悠众口…唯一既能让我如愿,又能保全阮家声名的法子……”

阮珑玲由袖中掏出张纸笺来,缓缓展开在姐妹二人眼前,竟是一张立户契书。

“便是我从此以后脱离阮家,搬家另住,独自立户。

生不进阮家内宅,死不入宗庙祠堂。”

“唯有将我这未婚生子的祸害逐出家门,才会让旁人觉得阮家家风清正严谨,大义灭亲,眼里容不得沙子。如此,不仅能揭过那些关于退婚、和离的流言,甚至还能收获一片赞誉,一举两得!”

姐妹二人见到那张契书的刹那,只觉一道闪电由头顶劈下,心跳都惊慌得漏跳了几拍。

“你疯魔了?!”

阮丽云见她说得煞有其事,只觉得越听越离谱,眸光剧烈震动,提尖利的嗓子道,

“这胡话也是可以乱说的么?!这整个家都是你撑起来的,你怎可出去单过?!”

阮玉梅也被吓懵了,霎时觉得无措慌乱了起来,她瞪大了满是泪珠的眼睛,磕磕绊绊急切解释道,

“不…不!三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望你能三思而后行,并、并非有意要与你撇清干净!绝没有!”

对此安排,姐妹二人显然不能接受。

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她们对此事闪过千万种解决方案,可却绝没有让阮珑玲出去独过的这一种。至亲骨肉,血脉相连,哪儿有在关键时刻抛却的道理?

阮珑玲深吁了一口气,反而率先柔声安抚起二人来,

“我晓得你们或又要怪我极端,可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是,逐出家门、分户别居传出去是难听了些,可无论如何都是些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关起门来,咱们还是一家子骨肉,私下里照常往来,该串门串门,该走亲戚就走亲戚。

再等几年风头过了,我腹中的孩子长大,玉梅的婚事有了着落,或成峰也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届时没有了顾忌,咱们再并府合住也未尝不可啊!”

不过就是一时的障眼法。

旁人或许当笑话瞧,可阮珑玲自己并不当回事儿,且还能落着实惠,解决了眼下的声誉危机,何乐而不为呢?

阮珑玲细细分析给二人听,心里也觉得此事愈发靠谱,干脆将话头落到了分家的细节上,

“做戏就要做全套,动静务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趁此良机,将家产也分了。咱家兄弟姐妹四个,分起来倒也简单,所有家产直接一分为四,每人各得一分便是。”

平分?

先莫说分家之事荒谬绝伦,就算是要分,也绝不该平分啊!

八年前,阮家什么都没有。

父亲出走,母亲重病,大哥遭逢水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时家中只有片瓦遮身,食不果腹,是阮珑玲用她瘦弱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庭ʲˢᴳ重担,由挑着扁担走街串巷沿街叫卖,到如今打拼出阮家商行这么大一份偌大的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