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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勒将目光从北天移开,重新打量着天文台。他一向想当然地认为,天文台一定会有一群巨大的半球形观测台,然而他却忘了,在没有气候影响的月球上,将仪器封闭起来是毫无意义的。一千厘米的反射镜同一架比它小一些的伙伴,此刻正裸露在真空里。只有它们那些脆弱的主人们,才会藏在地下城市的温暖空气中。

天际线在所有的方向上几乎都是平直的。天文台所处的位置是柏拉图大平原的中心,周围有屏障环绕,然而环形山都隐藏在月面弧线的后面。这是一片苍凉的荒原,全无生趣,连几座小山也看不到。只有蒙着尘埃的原野,到处分布着通气孔和火山口;还有人类施工留下的各种设备——它们都神秘兮兮的,紧张地探索着星际,试图采掘出其中的奥秘。

他们离去之前,萨德勒又朝新星天龙瞥了一眼,然而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注目过的是天极附近的哪一颗星了。“究竟为什么,”他不想伤害这位书记的感情,所以尽可能婉转地对瓦格纳说,“这颗星那么重要呢?”

“这个,”他开口了,“我猜星星和人一样。那些表现好的就从来不会引人注目,当然,他们也能教会我们一些东西,不过,人也好,星星也好,表现一出格儿,我们从中了解的东西就多了许多。”

“那星星会经常做出那样的表现吗?”

“仅在咱们这个银河系,每年大约有一百次爆发——然而那些还都只是普通的新星。在高峰期,它们可能比太阳还亮十万倍。超级新星就稀少得多了,所以也就成了振奋人心的大事件。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它的成因,不过如果一颗恒星变成了超新星,它有可能会比太阳亮数十亿倍。事实上,它发出的光可以胜过银河系所有恒星的总和。”

萨德勒思量了一阵子。

这样一幅画面,的确值得人安安静静地沉思一番。

“重要的是,”瓦格纳热切地继续说下去,“自从天文望远镜发明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个宇宙里,最近一次超新星爆发是600年前的事了。在其他银河系倒是有不少次,然而它们太远,没办法做详尽的研究。这一颗,打个比方说,恰好在咱们的门槛上。几天之内事实就会浮出水面。几个小时之内它的光辉就会亮过天空所有的天体,除了地球和太阳。”

“你会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在自然界已知的所有现象中,超新星爆发是规模最庞大的。就其剧烈程度来说,核爆炸与它相比简直像是一片死寂,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条件下研究物质的活动规律。不过如果你是那种凡事都要问个实际用途的人,弄明白恒星爆炸的成因就具有非凡的意义,难道不是吗?说到底,有朝一日咱们的太阳也会来这么一次的。”

“如果是那样,”萨德勒反驳道,“我真的情愿不要提前知道。也不知道那颗新星带不带行星?”

“这一条完全没办法弄清楚。不过概率一定很高,因为十颗恒星里至少有一颗是带行星的。”

这是一个让人心寒的概念。很有可能在宇宙的某个地方,就有这么一个太阳系般的恒星系统,连同它的行星和行星上的外星文明,好似一颗抛出去的宇宙超级炸弹,随时随刻就会引爆。生命脆弱而纤细,如同在极冷与极热的刀锋之间勉强维持着平衡。

然而人类对宇宙备下的灾害还嫌不够,还要忙着给自己堆起火葬台。

莫尔顿博士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与萨德勒不同,他可以用一个更欢快的想法抵消它,因为新星天龙远在两千光年以外,爆炸后的光芒从基督出生之前就开始传播了。在这段时间里,它一定已扫过上百万个太阳系,有一千个地外世界已经为之改变。即使在此刻,它发出的光已经构成了直径4000光年的球体,也一定还有别的天文学家,从别的星球用大同小异的仪器锁定着这颗正在死去的恒星,观测着它的辐射渐渐向宇宙边缘一路衰减下去。如果进一步想一想,你会越发感到奇怪,还有无数个观察者,身在遥远的星河以外,对他们来说,我们的恒星系就是昏暗混浊的一个光团,直到数亿年后他们才会发现,我们这个孤岛般的宇宙短暂地耀亮了一下,亮度比原先强了一倍……

莫尔顿博士站在控制台前。这个房间灯光柔和,是他的实验室兼工作室。曾经,这里同天文台其他的单元没有太多差别,然而现在,房间的主人却在此留下了他个性的印记。在一个角落里立着花瓶,其中插着假花,这样的东西,安置在这样的地方,既不协调却又有亲切感。这是莫尔顿表现出来的唯一一点古怪,也没有人因此而反感他。由于月球本地生长的植物起不到什么装饰作用,他就只得借助蜡和金属丝做原创了。这些原料是他在“中心城”特别定做的。他别具匠心地把它们组合成各种的花样。凭着用不完的才智,他的花朵似乎没有一天是重复的。

曾有一度,惠勒总拿他的爱好开玩笑,说这证明了他有怀乡情结,想回地球了。其实,从上一次莫尔顿博士回老家澳大利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然而他似乎依然没有再次回乡的愿望。正如他指出的,这里的工作一百辈子也做不完。所以他更倾向于把假期积攒起来,等到他愿意的时候再一次性消费掉。

花瓶的两翼排列着金属文件柜,柜里存着莫尔顿在研究中累积的数千份光谱分析图。他一向小心地说明,自己不是个天文学家。他只观察和记录,其他人负责解释他发现的现象。有时候还会有愤怒的数学家前来抗议,说什么不可能有哪颗恒星拥有这样的光谱图。那时候莫尔顿就会拿出自己的档案,核对过后发现没有错误,然后回答说:“别责怪我。去找大自然算账吧。”

房间的其余部分凌乱而拥挤地摆放着一堆设备,在外行眼里,它们固然毫无意义,即使对许多天文学家来说,它们也是会引起困惑的。它们大多数是莫尔顿自己制作的,或者至少是亲自设计后交给助手去组装的。在以往的两个世纪里,每一位实干的天文学家都必须兼做些电子学家、工程师和物理学家的工作——而且,随着他的设备成本稳步攀升,他还得搞好公共关系。

电子指令无声地穿行在电缆中。莫尔顿将这些电缆分别设置为“赤经”和“赤纬”。在他的头顶是宏伟的天文望远镜——它像一门巨炮,平滑地移动着,搜索着北方的天空。在“炮管”的底部,巨大的镜片正在将光线集中起来,形成一道光束。光束的强度是肉眼承受力的一百万倍。接下来,一块又一块镜片传递着这道强光,就像潜望镜那样,将它送到了莫尔顿博士身边。一切都正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