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8节 北方三人组的日常(七)

北风往复,春寒料峭。节后的天津老城,虽说沐浴着小冰河的冷冽,但已然挡不住蒸汽锅炉升腾出的滚滚热情。

城内的土著,习惯了工业齿轮全年不休的运转模式。如今的老少爷们,年上初五初七就急着上工的大有人在。毕竟,无论什么社会永远是穷人多……年上工厂里开的双薪,下苦人没得选择。

工业化是无孔不入的。自海上登陆那一天起,就侵蚀着本地的一切。

如今,貌似雕砖画梁的古旧老城里,不知不觉多出了很多“新式”玩意。从大户宅门前的龙粪路,到城外的琉璃菜棚;从烟客手中的三老牌火柴,到脚上的三接头皮鞋;从铁听牛奶罐头年礼,到雕牌系列化妆品。

这些物什,润物细无声,一点一滴,改变着土著的生活,改变着土著的思想,乃至民族的气运。

清早,天津城北,煤子巷。

土著们熟悉的旧煤子巷,变了模样。祖祖辈辈盘踞在这里的煤厂、煤黑子、煤车夫,如今被人囫囵收编,集体转业到了城外的洗煤厂上工。

巷口处常年驻扎的乞丐们,也不再苟且,统统去了远方……现如今,举凡穿越者盘踞的城市,绝不允许乞丐这么牛的职业存在。

而煤巷这个往年遍地漆黑,空中永远漂浮着黑尘的地方,业已被改造成了小规模企业园区。

今天一早,就在工人们上工后不久,几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全套皮衣皮帽的奢豪车夫,贴着反窥膜的玻璃车窗,黑色哑光漆面的四轮马车,乃至骑着高头大马,身侧左右倒插着骑枪的飞虎营骑兵……这一切,无不预示着,有曹氏集团的大人物到来。

车停稳后,穿着各式冬装的警卫们先下了车。紧接着,几名穿着呢子大衣的穿越众,也从拉开的车门里低头下了地。

和冯峻冯阁老同乘一车的,自然是新上任的市长姚建设了。

“来来来,这边走。”

新官上任的地头蛇姚建设,下车后,自觉带着调研团队做起了导游:“左手边是火柴厂、袜子厂;右手是螺丝厂和豆制品厂。”

踩在平整的砖头地面上,看着左右两旁用条石垒起来的厂房,冯峻点了点头:“嗯,厂房修的不错。”

在穿越初期的艰难开局年代,可以说每个穿越众都是一专多用。像厂房一类的基础建设,原本学物流的冯峻,被迫参与过不少,他现在十足十有包工头的水平。

“北方这边青条石原本不值钱。多亏了咱们,搞基建把石料价格都拉起来了。”

“这个属于老套路,房地产拉动上下游产业链呗。”

“呵呵,咱们可是要基建大洋两岸,估计要干到孙子辈了,好长的阳线!”

“是啊……想想就可怕!”

一行人开着玩笑,说话就踏进了左手边的联排厂房。

有着大幅玻璃的明亮厂房内,一面墙壁上用粗大的红漆刷着几个巨大的简体字:严禁烟火。另一面墙壁上,有着上下两排红漆口号:吃大帅的安稳饭,做大帅的贴心人。

多达数百的工人,整齐排坐在望不到头的长桌后,正低头专心糊着火柴盒。

尽管有这么多人,但厂房内却很安静。只有收件工将糊好的火柴盒装箱时,才会发出“哗啦”的轻响。

作为穿越者最早在各地推广的火柴产业链一环,冯峻对糊纸盒这个项目可谓是熟悉的不能再熟了。

随意走到一个工位前,冯峻捻起一张外裱画纸,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起来。

小小的长方形画纸,是用来贴在火柴盒上的广告纸。纸张质量粗糙,其上的图案,连套色印刷都没有做,就是用红色墨线素描出的一片城桓风景。

图案右上角,是三个简体字商标:老龙头。

放下画纸,冯峻又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条还未定型的纸盒,着重捻了捻纸盒上的红磷引火条。

这些东西一眼扫完,冯峻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这就是最简单的天津本地火柴品牌套餐,没什么亮点。

最后,冯峻伸出手指,在桌上的大瓷碗中,蘸了一点黄色的浆糊,仔细捻了捻,观察了一下浆糊中的面粉颗粒浓度。

这一个动作后,冯峻的表情终于松动了:“粮食够不够?有没有尝试海运点胶水过来?”

“维持咱们自己这一摊的话,海运来囤积的粮食是足够的。”

姚建设说到这里,哂笑了一声:“至于胶水什么的,您就别说笑话了。现在连三酸两碱、红磷这些都时断时续的,哪里来的化学胶水。”

冯峻闻言点点头:“酸磷这类物资海运极其危险、麻烦,还是要立足本地化。”

话音刚落,冯峻自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唔……这边局势不稳,化工厂在城外不安全,城内……出事故不好收拾。”

姚建设摊开两手,苦笑一声:“一点没错。你看,北方城市现在就是这么难心,制约经济发展的因素太多。”

眼下混乱的大明正处于火山爆发前夜,冯峻即便贵为阁老,也没办法解决工业布局中的风险问题。所以最终他也只能叹口气:“唉,没办法,再坚持两年吧,等局势明朗再说。”

三言两语交换完信息,考察组又迈开脚步,沿着长长的工作线看了过去。

差不多走到了厂房尽头,冯峻这才随意点了一名正在工作的工人,打算和这位聊聊。

一旁穿着皮鞋的车间主任见大佬动作,瞬间领会含义,拍打着工人的肩膀,要他转过身来:“大老爷是曹大帅的体己人,问话就好好回说!”

没成想,背后看起来肩宽背阔的工友,一转过身来,却是个失去了两条腿的残疾人。

稍稍惊讶一下后,冯峻反到来了兴趣,面貌和蔼地问到:“叫什么名?”

用仅剩的双手撑着板凳,躬腰行了个礼后,工友这才回话:“回大老爷,小的平阿贵。”

“嗯,来厂里多久了?工资多少?家里几口人啊?”

平阿贵在穿越众出现之前,是天津码头上的挑夫。后来有一天,他的双腿被倒翻的货车压住,最终变成了重度残疾人。

平阿贵老婆死的早。他这一出事,他和他膝下两个幼儿,眼看着就是分分钟饿死的节奏。

好在,这个时候,穿越众已经开始在天津布局了。幸运的平阿贵,先在大号子营里找到工作,给人擦地板消毒过活。后来火柴厂开了,他又转岗去糊了纸盒。

现如今的火柴厂,属于高科技企业,档次绝不低于后世的富士康。平阿贵这个残疾给穿贵们扛活后,不但活了自己,居然还将两个崽子养大了。

“大小子年前在船厂做了烧炉学徒,家里宽泛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