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虫子

飞鸟从林子里惊出, 如一小片乌云向日落的方向振翅飞去。

“好热闹啊。”余清窈仰头瞧了眼那边动静,又给在水边净面的吕霞儿递上了一块帕子,“用这个擦擦吧。”

吕霞儿脸上的巴掌印还很显眼, 血丝里甚至还泛着青紫,肉眼可见地开始发肿。

别说亲人会心疼,就是路人看见也会于心不忍。

陈家的庄头穷凶极恶, 下手也狠毒,对一个姑娘家下手都没有留一分余地。

“谢、谢谢。”吕霞儿低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

她低头看手心这张还熏了香的帕子,丝质柔滑沁凉, 入手就知和寻常她们用的棉布帕子不一样。

不知道有多贵重,她都有些不敢用。

吕老头手杵着一根锄头, 隔着一段距离, 还在和几个护卫不停哭诉自己的不幸。

几个护卫平日里都冷心冷血的, 哪里遇到这样的事,有些笨拙地在安慰他。

吕霞儿不好意思对余清窈解释道:“我阿耶年纪大了, 受了惊吓才这样。”

余清窈摇摇头, 温声细语道:“你阿耶也是心疼你。”

吕家父女让她想起自己阿耶。

她小时候在遥城给路边调皮的男孩扯了头发, 她阿耶也是捋起袖子, 就敲得他们一个两个哭着回家找娘才罢休。

为人父母者,护子应是天性。

吕霞儿羞赧地扯起唇角。

这位贵人对她说话都是这样温声温气,一点脾气都没有, 让她受宠若惊。

趁着擦水的时候,吕霞儿偷偷打量起余清窈。

她还没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姑娘。

皮肤白白嫩嫩,像是刚冒出来的花骨朵, 眼眸清澈灵动, 笑起来更是娇俏可人, 与她同来的那位俊朗的男子站在一块,两人就是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余清窈待人亲切,一看就性子很好,可那名男子周身气度颇为不凡,举手投足间却总是无意透出生人勿近的冷肃,让人都不敢多加窥探。

想起男人清冷矜贵的眉眼,吕霞儿越发局促,暗暗揣测两人的来历。

余清窈坐在溪边的圆石上,看见吕霞儿躲躲闪闪的目光,犹如惊弓之鸟。

刚刚重生回来的她在秦王殿下眼前想必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样经历过苦难,对于现在吕霞儿的心情,余清窈感同身受。

“吕姑娘莫怕。”余清窈柔声宽慰她道:“殿……我、我夫君一定会好好处理的,必定不会再他们寻你与吕老伯的麻烦。”

还是第一次当着人面喊李策为‘夫君’,余清窈觉得有点难为情,好在吕霞儿没有留给她太多尴尬的时间,就热泪盈眶地接过她的话。

“今日若是没有碰见贵人搭救,妾与阿耶只怕要在劫难逃了。”

吕霞儿感激涕零,转身打算给余清窈磕头。

余清窈连连托起她的双臂,“别这样,我也没做什么。”

出人出力的都是秦王殿下,她可担不起吕霞儿的谢。

吕霞儿摇摇头,“像您这样身份尊贵的人,有时候也不用做什么,就是站着也比我们跪着管用。若是县里的官老爷也如您与那位贵人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我们也不会被逼到这样的绝境。”

吕霞儿很懂,有时候贵人的几句话就能给他们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感激当时余清窈为她们父女说过话,求过情。

余清窈还是头一回听外人直接说她身份尊贵,一时间有些怔愣。

在閬园的时候,她还意识不到成为亲王正妃意味着什么。

正妃不同于妾室,是世俗情感与律法认同,那个能与殿下并肩之人。

因为尊贵,也就等于拥有了更多的权力。

这些权力可以影响更多的人。

也就是她能帮更多的人,摆脱困顿。

余清窈顿时心里涌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片刻后李策带着剩余的护卫骑着马找了过来。

余清窈从石头上蹦了下来,一路小跑上前。

轻软的袖子被风卷起,青丝在她身后飞扬,就像是滴入水池里的染料,曳着轻盈灵动的色彩。

李策翻身下马,在她跑到跟前时及时接住了她。

“害怕了?”

余清窈摇摇头。

仰起脸,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虽然只分开了很短的时间,却忽然很想他了。

好像在他的身边才会生出更多的勇气和力量,来面对曾经的苦难,以及未来的挑战。

秦王殿下就像是一道光,将她的路照亮,让她从此有了方向。

“殿下,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他们以后还会不会来寻吕老伯和吕霞儿麻烦?”余清窈笑盈盈地问。

“嗯,都谈好了。”李策声音温和,“放心,我也会让人去通知县令,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还在金陵地界范围内,皇家权利尤为集中,周边的大小官吏更懂得应当看何人的眼色。

陈家早没有为非作歹、飞扬跋扈的底气,如何与他抗衡。

吕霞儿和吕老头父女两连声道谢,感恩戴德。

等目送两人离开后,他们也要回到队伍去了。

车队不停歇地往前,如若不及时赶上去,就会离队太远。

余清窈靠在李策胸前,回想起吕霞儿的话,不禁问道:“殿下,那些世家明明已经有了庞大的财富,为何还要为难这些勤勤恳恳的百姓,去霸占他们那一点点田地。”

李策略想了片刻,才开口解释。

“在太祖之前的朝代,世家与皇族共天下,更有甚者皇族不如百年的氏族,后太祖平中原,收北境,建国立都,属于世家的土地、财富便被打散重分。”李策声音平静地叙述,“如今皇族势强,他们却还在追忆往昔的风光,不甘就此没落在皇族之下,是以才会抓住一切机会,掠夺土地、资源甚至人口。”

余清窈静默了须臾。

即便如此,但朝中重臣多出自世家,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流传着那些‘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士庶天隔’①等言论。

寒门若想要出人头地,要不依附氏族,要不只能从军入伍,抛颅洒血地用军功拼出属于自己的功勋。

她阿耶的祖上是从新安余氏给驱逐出来的一庶支,与本族在身份上就有着云泥之别,许多年来互不往来,如若不是阿耶如今战功赫赫,她们父女也得不到余氏的另眼相待。

她更不能得以住进余府。

即便如她都要仰仗着世家的鼻息,那些更底层的百姓又如何能过得轻松自在。

“殿下好似并不想纵容世家,所以您是向着百姓的吧?”余清窈其实也不甚肯定。

只是李策每每提起世家,语气就没有那么温和,应当也是不认同他们的做法。

“毕竟殿下宽容大度,是个好人。”余清窈抱住李策的腰,埋头在他胸膛前,像是在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