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窗外又开始下雪, 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闯入窗棂,落在临窗的长案上。昭蘅放下手里的书卷,伸出手指, 用指腹的温度融化案头的雪粒。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好年头。”

安静柳立在窗棂前, 也捧了一柸雪,他微微一笑,眼尾添了几道深褶:“天下的气韵在地底,大雪将气韵封存住,万物得到气韵滋养, 就能好好地休养根基, 根基养好了,明年便能丰收。丰年,就有得忙了。”

“是啊。”昭蘅唇角噙着笑意,听着他的话便点了点头,又说:“我想问您一件事。”

安静柳捋了捋胡须:“你说。”

昭蘅从书案上抽出一张舆图,指着其中梅州的位置看向她道:“阿翁, 这里是梅州, 燕赤在这里,魏晚玉在燕赤失踪, 殿下不从滁州调兵寻找她的下落, 却舍近求远悄悄从梅州调兵找她。”

“所以在燕赤劫走魏晚玉的不是燕赤的军队,而是殿下,他借此正大光明对燕赤出战。”昭蘅仰头看向他:“我说得对吗?”

安静柳眼底含笑,侧过脸来看她:“你为何不直接问琅儿?”

“因为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所以没必要去问他。”

安静柳回头端起桌案上的茶碗慢慢抿了一口, 面上的笑意淡去些许:“那又为何来问我?”

“阿翁教我明理博识, 自当该为我解惑。”昭蘅的神情有一点欢快, 露出些年轻女子特有的俏皮:“况且您教我这么久,也该考校考校我学习的成效。”

“我已许多年不曾过问朝政,魏晚玉失踪的内幕是否如你所言,我也不清楚。”安静柳道。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飞雪:“不过我猜的和你一致。我想琅儿此举不止是为了对燕赤出兵,更有两层深意。”

冰冷的雪花迎面,昭蘅深吸一口气,她偏过头想了下:“燕赤和北狄狼狈为奸,在北境兴风作浪;最近几年,东篱岁丰时茂,粮仓丰足,而北狄正处动荡。所以,殿下选择现在对燕赤出兵,也是为将来对北狄开战剪除隐患,此为其一;魏晚玉在燕赤失踪后,没有往东回京,反是取道梅州。”

她指着舆图给安静柳分析:“梅州是去往珞珈的必经之路,而魏晚玉是魏将军唯一的妹妹,所以,殿下让她北上去找二殿下,告知他有人在离间。”

安静柳端详她片刻,茶盏里浮起的热雾很快被风雪吹散,赞许道:“阿蘅,你很聪明。”

昭蘅被他夸得挤出一抹笑意:“阿翁没有白教我。”

“现在的东篱看似一片岁月静好,实则外有北狄蛮夷虎视眈眈,内有前朝余孽痼疾未除,朝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他走得几乎算得上步履维艰。”

昭蘅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他的担忧。

“阿翁,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

昭蘅的手撑在窗棂上,雪粒落在她的手背,带着几分寒意:“可我觉得,再糟糕的冬天,也有过去的时候。”

“眼下局势确实对殿下十分不利,但百姓都有一颗血肉心,知道该拥戴什么样的君王。”昭蘅侧过脸,对上安静柳的目光:“民心乃是大势所趋,他一定会赢的。”

昭蘅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说得也对。”安静柳忽而展颜一笑:“只要所走的是一条前往光明的道路,便不惧曲折跌宕,坚定而从容地走下去,总能走到天亮。”

“是啊。”昭蘅眺望着灰暗天际的雪花:“希望魏晚玉能平平安安抵达珞珈,顺利见到二殿下,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我听说你和魏晚玉有龃龉。”安静柳听到她的希冀,那双眼睛当即眯了眯,语气无波,意味却深长。

昭蘅轻轻抿了下唇,对他道:“阿翁,我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安静柳轻笑。

“莲舟曾问我,入了东宫分明可以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为何还要起早贪黑去习艺馆苦读。您知道为什么吗?”昭蘅抬眼看他,声音很轻。

“为何?”

昭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东宫是天下除朝堂以外最大的权利旋涡,学的那些学识就像是浮木,风平浪静的时候可能没用,但潮水袭来时,它们是我弄潮的底气。”

“您和殿下教授我的学识告诉我,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的恩怨微不足道,个人得失也不该凌驾于家国之上。”

安静柳朗声大笑,透过或浓或淡的雪幕,他隐约瞥见一道洒金色的身影,他遥遥指了指阔步而来的人影,揶揄起昭蘅来:“托你的福,我的孙子又来看我了。”

昭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梨雪飘落的庭院里,李文简身披一身黑甲,黑得发亮的铠甲上堆了薄薄一层雪,冒着风雪越来越近。

“殿下一向很有孝心……”昭蘅不好意思地低声回了一句,看到李文简没撑伞,她有些着急,转身想去给他找锦帕。

安静柳制止她的动作说:“我有些累了,他来了又要说个没完没了。去吧,让他不必进来请安,我要睡了。”

昭蘅点了点头,便起身朝安静柳行了个礼:“阿翁,我明日再来找您。”

“别忘了去挖梨花树下的酒。”

“好。”

安静柳瞧着她提起裙摆出门的背影,不由轻笑摇头。

干净纯粹的情意,比外面洋洋洒洒的大雪还要干净美好。

“殿下。”昭蘅撑着伞跑到李文简身边,踮着脚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挡住片片飞雪。

李文简脸色透着异于寻常的苍白,却在看到昭蘅的那一刻,洁白面庞上添了几分生动的欢喜。

“阿翁让你不用去请安,他已经睡下了。”

李文简顺手接过她掌中的伞,伸手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转身往门外走:“那我就不进去了。”

“不是说好不用接我的吗?你怎么来了?”昭蘅不想给他添麻烦,早已与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来接。

“今日在神机营,顺道过来的。”李文简说。

昭蘅诧异地问:“神机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吗?”

从决定军改到现在将近三个月了。

“嗯。”李文简眼底压着几分疲惫,但听她说话,还是慢条斯理地跟她解释:“或许快了。”

“或许?”昭蘅眨眼。

李文简勾着她的肩,将她从分叉路拉回来。

“走错路了。”他提醒道。

昭蘅被他箍在怀里,语气轻快:“我去一趟晏山居,你要陪我一起吗?”

“你明知故问。”李文简的手指拨弄一下她鬓间的步摇流苏,随即下颌抵在她的肩头:“一起去。”

昭蘅眼睫轻轻颤了几下,牵着他往晏山居走去。

晏山居的庭院中有一棵上百年的梨树,积雪堆满枝头,枯枝在寒风中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