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纠葛

待到她睁眼时,浑身的疲惫代替了痛楚。

徐燕芝的唇边倍感不适,下意识地伸手去拂,可四肢百骸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拉扯筋骨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胀感。

徐燕芝的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再一瞧,她嘴上沾的竟然是木屑。

她环视四周,更加迷茫了。

这不是她在崔府时的闺房吗?

可她不是已经……被推下去了?

而且还跟在崔决身边,听见了真相。

屋内的陈设虽然不是最上乘的,却保留着她当年的习惯,比如她畏热,夜间总会开一扇对着桌案的窗。

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听清脆的铃声,便又在窗棂上挂了一个小铃铛。

此刻,晨曦初现,透过未关的窗棂,漫进她眼中,风也知晓光的意图,叫银铃摆动、作响。

徐燕芝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彻底清醒过来。

有感觉,不是在梦中,她莫不是……死而复生了?

她整个人呆立在桌案旁,低头看着半桌案的木屑,以及木屑堆叠中,一枚小巧精致的木雕。

那木雕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是个憨态可掬的小燕形状,只是有些地方还没被打磨光亮,以及还未来得及的点睛之笔。

过去的回忆一下子翻涌而来,这是她当年追求崔决时,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之一。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已经熬了三四天,现在是最后阶段,今下午就能做成。

届时,她会当众堵住崔决下族学的道路,亲手送给他。

然后得到一句:“表姑娘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往后切记不要再做了,我并不喜。”

说罢他果断绕过她离开,她则站在原地任旁人嘲笑,出丑。

自从扔鞋事件后,崔决对她一直疏远冷酷,后来不知怎么就接受了她。

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迁就洛浅凝吧。

徐燕芝嗤了一声,将桌案上的木屑清扫干净,拿着那只小雀,直接掰断了它的翅膀,同它和对崔决的爱恨一起,扔进一旁的木盒里。

既然上苍已经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断不可以这般愚蠢了。

礼物送给有心人,崔决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强扭的瓜她已经吃到了苦味,甚至已经付出凄惨的代价,恶果又有什么意思。

这院子只有她一个人住,也没有丫鬟在这里伺候,所以打扫也是她一个人来,重新活过来后,徐燕芝浑身都充满着干劲。

谁知就在她刚要去拿簸箕的时候,一位面熟的丫鬟急匆匆地走进了青陆阁。

徐燕芝认得她,她是当年还是长房夫人的太后身边的大丫鬟,绿姿。

跟长房夫人一样,喜欢用鼻孔看人。

“表姑娘,大夫人有请。”

一般来说,她是不参与崔氏家族的定省的,一旦她被叫过去,无非就是明里暗里让她远离崔决,可是那会她哪听得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出来后该如何如何。

徐燕芝也不记得她上辈子被叫过多少次,不过,这一次来得正好。

崔氏是长安的百年望族,崔府极大,从她所住的偏院到长房院中,要经过好些仙境般的亭台阁楼。

不知是不是熬夜所致,还是因为她刚刚复生,还是她对长房的排斥。

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好沉重,真不知道自己从前是何等毅力,每日有使不完的劲往这边跑,就为了跟他说一句话,或者只是见他一面。

进了长房所在的东苑,她的表舅父、崔氏的家主正同表舅母王氏在正厅等她,太阳已经升高,一道阳光晒进正厅,正好打在二人面前,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光圈。

徐燕芝带着一丝顽童心性,站在那光圈中央,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子,“见过表舅父、表舅母。”

光渡在她身上时,好似也刻意将毒辣减半,就如同有仙人在她周身施了法术,如梦似幻,缥缈无比。

崔瞻远眼帘低垂,盯着她的脸颊若有所思。

王氏不作声色地瞥了一眼崔瞻远,心中一嗤。

只是在装乖罢了。

“燕娘多礼了,看来前些日子给你找的教习娘子,颇有成效。”王氏如今四十有余,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深刻的纹路。

“对了,燕娘你多大了?”王氏又道。

今年是庆嘉十三年,徐燕芝这会及笄刚满一年。

“回表舅母,我十六了。”

其实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但这不重要,王氏又不是准备给她庆生的。

“那你进府也有半年了?半年前,你从汴州那么远的地方来长安,个子比现在还要矮半个头。”王氏拉过徐燕芝的手,手心拍在她的手背上,“你过去的那些事,我是知道的,你也不易。”

“长房要对整个崔氏的兴衰负责,忙起来的时候,多数都没顾到你,亏待了你。”

“表舅母怎么会亏待我,能被认回崔家,是燕娘的福分。”徐燕芝说这话时,心中愈发的冷,“表舅母,您有什么话您就说吧!燕芝一定照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你也及笄这么久了,还未出阁,心中可是有称心的郎君?”

来了,王氏的太极终于打过来了。

徐燕芝赶紧道:“燕娘没有心悦的郎君。”

王氏的脸有点挂不住,心想你往长房跑这么多趟,我又不是看不见。

“是吗?我可听说,他们都说你心悦三郎君。”

果然。

徐燕芝微微莞尔,在王氏的话音刚落时,直接跪了下来,说道:“表舅母不要多虑,我之前是因为和三郎君之间有一些误会,才让别人有了捕风捉影的机会。其实我昨夜就已经想通,之后定不会再与三郎君有任何纠葛。”

“那些风言风语,时间一久自会化为乌有。”

王氏还有一堆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怎么可能?她这小娘子,这半年追着崔决跑,整的大房鸡犬不宁的,之前也找她明里暗里提过,怎么这次就这么坚决,这么果断……

可看徐燕芝的表情,不像作假。

这小娘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燕娘还有一事相求,若燕娘遇上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可否让表舅父表舅母帮忙做媒?”

徐燕芝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要与崔决彻底划清关系,不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只会跟在崔决身后,乞求他看她一眼的耍滑之辈。

吃过的苦、流过的泪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宣泄,让她痛苦也让她冷静。

一直沉默的崔瞻远这时却插话道:“燕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崔府不好,你想快些嫁人出府?”

“可,表舅母刚刚不是说……”

“她不是那个意思,你安生待在府中便好。”崔瞻远摆摆手,“婚事你且放心,以我与你阿娘的情分,定会让你风光大嫁。”

她阿娘是家主的远房表亲,从小也是在崔府长大的,听家主说,他们二人关系从孩提时代就十分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