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口脂

长而宽的回廊间,少女边被带着小跑,一边奋力想从身旁的青年边挣脱。

“崔决,我不跟你走,你放手!”

可她身量不高,力量更是万分悬殊,根本无法撼动崔决愈来愈快的步伐。

眼看就要拐进没人的院子,温应遮身影一闪,拦住崔决,难得严肃道:“三郎君,这恐怕有些不妥,你没听到燕娘说不愿?”

“你是什么人?”

“在下温应遮,师承静照道长,也是燕娘的同乡。”

“没听说过。”崔决回答得极快,噙着一点淡漠讥讽的笑,右手紧握又松开,“你现在耽误了我的时间,还不让开?”

徐燕芝听到他毋庸置疑的声音,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上,没由来地心下一惊,在温应遮开口前抢先说:“温哥哥你先离开,既然三郎君想跟我聊聊,还是我们单独相处比较好。”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崔决怪极了。不是像之前那样对她“无理”行为误会下的冲动,而是像……

她说不上来。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他,但据她所知,崔氏一族还没在乱世沉浮的时候,崔决待人,无论如何都是彬彬有礼的。

她本就有些怵他,让温应遮离开,也是害怕他会对温哥哥做些什么。

毕竟他的一言一行,能改变得实在太多。

温应遮递给她一个保重的眼神就离开了,崔决却还想往人少的地方走,她不想如他的意,心生一计,蹦跶两下:

“你走太快了,我脚崴了,我脚疼,崔决,你慢些……”

还好,崔决还算有点良心,他停下来,问:“哪崴了?”

徐燕芝的手不受他的控制了,当然是扭头就跑!

没跑两步,又被捉住,“就知道你要跑。”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也只同说一会话,三郎君,什么事。”

崔决皱着眉,似乎在观察她近些日子产生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大,在他面前,眼光很冷。不再像一只随时准备讨好人的小狗,只等着他一出现,就摇着尾巴凑上来。

“我要你离开崔家。”

徐燕芝的表情一僵。

她不明白,崔决为什么忽然赶她走。

她没做任何逾越的事,甚至这几日都没有跟姓崔的说过话。

甚至就是上一世,崔决也从未赶她走。

“为什么?我是表舅父带回来的人,要我走,也需要表舅父的首肯。”

崔决的脸色依旧没好多少,显得薄唇更红,说出的话也更加残忍:“你若不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赶出去。”

徐燕芝轻轻一笑,好像弄不弄明白的,也就这样了。

她的嗓音带着疏离与自嘲,“崔决,你要是早些跟我说这些话该有多好。”

上一世就该早早说的。

那她就不用知道他真实的为人,不把他当做高不可攀的月亮,也不用窥见月亮堕落的秘密。

也不至于惨死在皇宫中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离开的。”徐燕芝将胸中那口郁气舒出,望向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了一丁点热度,“但我不是被你赶走的。”

她是要走,但现在让她走,她可是无家可归。

她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

“你最好……”

崔决还想与她说什么,但是徐燕芝已经不想再听了,“够了,崔三郎君,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会面,我不想叫人……喂!”

崔决的举动打断了她想说的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或者说,应不是崔决有意打断,而是他终于支撑不住,忽而闭眼仰颈,整个人向她压过去。

崔决身高八尺往上,对于徐燕芝来说简直就是一座小山。

均匀地呼吸洒在她的颈窝上,弄得她痒痒的。

她揽不住他的重量,整个人摇摇欲坠。

怀里本拿着的荷花酥和香囊都落在了地上。

她想哭。

“呀!这不是三郎君和……徐表姑娘吗?”

完了。

这回她想死。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徐燕芝恨不得直接也晕过去,她本来被崔决下逐客令就难受得要死,脚底不停打颤,她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出声的是一脸好奇看戏的三夫人冯氏,旁边那个面色铁青的是她的表舅母,周围还带了俩丫鬟。

四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想不误会都难。

“三郎君原来是和徐娘子两情相悦吗?那可和我听到的有些不同呢。”

三房的冯氏和王氏一直不对付,主要还是王氏先挑的事。

她的表舅父这么多年来,身边除了王氏,仅有一个通房,还是醒事时老夫人安排的。

三爷则是桃花不断,房内妾侍众多,单出生了的孩子都已经有六个。

冯氏一开始还想管管,但男人怎么可能管得住,再说像崔氏这种大士族,本来就讲究多子多福,后来她也不管了,整日吃斋念佛,可王氏偏爱踩高捧低,暗地总用三爷的事来夸大爷,崔氏又是崔瞻远和崔决主管,传到冯氏耳朵里,也只能吃哑巴亏。

这回可找到一个供她乐呵的事了。

光风霁月的崔三郎和一个无父无母的表姑娘,呵,让王氏愁去吧。

她不慌不忙地添油加醋:“这是翠云楼的糕点吧?三郎君有心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三郎只是晕过去了,他们能有什么关系?绿姿,还不赶快叫人来将三郎抬回去。”王氏赶忙上去搀扶,又有几个小厮上前代替了徐燕芝的位置,她这才得以脱身,弯腰去捡摔在地上的香囊和糕点。

她今日是走不成了,还被王氏当作一个钉在大房上的生锈钉子一般带回了临漳院。

徐燕芝看着一堆人前遮后拥地将崔决护回内屋,冷着脸暗讽他,搞得跟个玉人一样,摔在地上能碎了不成?

要不是被撞见得太及时,她绝对要把崔决扔地上走人。

不过,在没人叫她之前,她不能走也不能去探望,当然她无所谓,只是觉得无趣,便在院中随意走走。

在临漳院走动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从前每每踏入临漳院,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雀跃,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展示给崔决看。

而现在,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却是波澜不惊的。

甚至想到崔决方才的模样,她倒是对他的怨恨又更上一层楼。

临漳院虽大,但因为崔决本人不喜铺张浪费的缘故,院中没什么能凸显出富贵子弟骄奢淫逸的景观,她走了一会儿就意兴阑珊,把注意力全部投在院中新栽的连翘上。

她没记错的话,有一段时间他为了不让她爬墙,把院中的乔木都拔光了。

现在他不用愁了,她才不会这么做的,如果非要爬,可能是哪天她来要他狗命的。

这段日子府上的事情颇多,崔瞻远又显少管事,全靠崔决将崔府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