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赶路
崔决兀自感受到一阵不属于车内的寒风。
如利刃一般划过眼皮。
他紧蹙着头, 半睁开眼,下意识地往里侧看,“表姑娘……?”
自然, 这里可没什么表姑娘, 而是皑皑一片雪。
雪间夹杂着几株长青的植被, 被厚厚的积雪摧折地弯下腰。
他抬眼去看那茫茫高山,在交错的山林中, 日头从陡峭的山壁缓缓的爬上来, 晨曦漫布四方,将山头也染上了绮丽的色彩。
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 却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茕茕独行。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孩子, 崔决一眼看过去, 就知道他应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男孩的衣着鲜亮,布料是出自蜀州上等锦缎,而因为他独自来到这里已经划开了不少口子。
突然, 不远处的孩子摔了一跤, 在对满雪的山坡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崔决本来没有任何助人为乐的想法,可是此刻, 在此山中,好像也只有他们二人。
他需要问问这里哪里。
于是他快步走了过去, 等到快要走近那孩子时, 突然从另一边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崔决不自觉地反手一荡,做出防御的动作。
再去看阻挠他的那人, 不仅拥有跟他一模一样的穿着, 还跟他拥有着如出一辙的脸。
“怎么是你?”
另一人眼尾一睨, 示意他再去看那男孩。
崔决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再去看那男孩, 只见男孩低着头,抱着自己被划破口子的膝盖,低声啜泣着。
“呜呜……父亲……”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
原来这是梦,不过是一个十分清醒的梦境。
梦见的不是上辈子他所经历的那些,而是梦见的还是他们共同的童年。
那时他还没见过表姑娘。
因为私自养小雀被崔瞻远发现而被丢到山里自生自灭几天。
崔瞻远说,他不应该不听话,按照崔氏的规矩,他必须要在这里待上三天,再让他去山脚下等人来接。
若是他再不听他的话,就再也不要回崔家了。
他从小时起,就对崔瞻远异常恭敬,认为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器重他,为了培养他罢了。
他是为了他好。
如今,却成了笑话。
思至此,他停了下来,不打算再前进。
甚至心生厌恶,都不想再看曾经小小的自己一眼。
但他总要等待梦境结束才能离开,他和另一人并排站在雪地间,低垂着眼眸,落在洁白无瑕的冬雪上,问:
“当你逼崔瞻远禅让皇位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非他所出?”
“得知真相的人都死了,我哪里能从那狗贼嘴里撬出来我的身世?”他轻笑着,不以为意道:“你忘了吗?崔瞻远与我们说过,在他将我们剖出来的时候,我们真正的父亲和母亲连脑袋都分家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经验老道的那位崔决,望着远处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木棍来生火的孩子许久,才幽幽说道:“更早一些,只是怀疑,鲁州那次。”
鲁州。
他只要一提鲁州,连这一世的崔决都会感受心颤,心中的怒气如同浪潮一样,反复击打着名为回忆的礁石。
他从接收到的记忆得知,崔决曾经在鲁州经历过一场毕生难忘的战役。
在他被崔瞻远派去鲁州时,鲁州周边的藩镇势力已经平叛的差不多了,也就知道鲁州城那里的藩镇并未,但已成强弩之末,再无反抗之机,只要崔决前去游说几日,就可以讲和,若是讲不通,杀之即可。
本是一场易如反掌的游说,可崔决刚到城中那一晚,就发现鲁州城主已经是一个空架子,不仅如此,还将城中的库存一并烧光,城中的百姓也因此断粮三日了。
不战而胜,总会有诈。
在崔决准备用带来的兵粮接济百姓时,城外传报,说是鲁州内外藩镇违背之前与崔氏一族的条约,起兵谋反,重新将鲁州城围困起来,就是为了诛杀崔瞻远的第三子崔决。
虽被围困,但崔决依旧可以与之一战,他命人给父亲传出信息,需再跳动几支兵马来支援自己,方可将鲁州一并拿下。
可是崔决在鲁州城中与藩镇势力鏖战了半个月之久,自己的兵粮和伤员已经不能在泸州城内继续坚持,送去传令的士兵都送去了七八个,却一直不见支援。
若将自己送出去,那必然再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也无法再去寻找为何父亲的兵马迟迟不见踪影。
若自己不投降,死的便是被划伤了眼,被挑了手筋,
再后来,外面的将领只说交出崔决一人便可放过全城百姓。
这样再耗下去没有意义,崔决自然也知道,只是那时,他还是在等待父亲派人来支援他。
而最终支援他,让他能活着回到徐燕芝身边的,是陇西的一支军队……
虽说后来父亲给予他的解释是因为传令的士兵被人截下,没有及时收到他被围困的消息。
也可能是在鲁州经历的太多,自己又被人划伤了双眼,挑断了手筋,反复折磨,崔决已经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
将近一个月的音信全无,天下没有这么不爱惜孩子的父亲。
如果崔瞻远想帮他,便可有千百种方法找到他。
只有一种可能,崔瞻远在说谎,在为了一个谎言而用另一个谎言来弥补。
那在一层层谎言之下的真相,究竟如何?
但是想查明真相何其容易。
若是崔瞻远不说,谁又能想得到自己从未与崔家有任何联系。
虽然上辈子的记忆已经被他知道了个大概,但他并不能得知这人的真实想法,在梦境里问上一句,他也不愿意多说。
罢了,总归自己和他不一样,不需要得知他太多的真实想法,最后再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管他如何轮回,这辈子的人生也是属于自己的。
就算,前方的路已经崎岖不堪了。
凛冽的风扬起二人的鬓发,胡乱地飘在空中,毫无规律的虚浮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蛇。
等到他手头的事解决了,就想个办法将他除掉。
这样就算表姑娘再讨厌他们,她今后也只将这份讨厌放在自己身上。
太阳已经越过树梢,将并不刺眼的光照在整片雪地上。
从山的顶端滚起阵阵雪,像是崩塌一样滚滚而下,同时,他们脚下的积雪开始摇晃,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就连远处生火的孩子的身体也开始了奇异的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