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崔檀令端起茶盏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卢夫人与尔朱华英先是一愣, 随即不可抑制地带出了些笑模样。

“周太医,这……何喜之有啊?”

顶着众人或欢喜或期待或紧张的视线,周太医慢悠悠地捋了捋白胡子, 道:“娘娘身体安康无虞, 较之上回臣为娘娘诊治时体内郁气消散不少,双目有神, 面带红气, 此乃长寿多福禄之相,臣自然该恭喜娘娘。”

听了这话,崔檀令几不可见地微微松了口气。

她就说!

怎么可能会, 会有喜讯……

卢夫人不知是该放下心来还是该失望,逮着周太医问了许久:“娘娘前端时日病了一场, 没伤着根本吧?”

周太医摇了摇头:“许是汤山行宫风景宜人,娘娘在此处修养了一段时日, 身体底子调养得好了一些。这与娘娘自己的心性也有关系,心情好, 这身子自然也就跟着好起来了。”

是这样的吗?

崔檀令思索了一番,好似是从与陆峮重逢之后, 她便没时间去想那些个沉闷气人的事情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诊出喜讯的事儿有些难过,尔朱华英见了有些心疼, 便问了一句:“娘娘若想有孕, 可需要再温养一段时间?”

兕奴被人掳走,颠沛流离惊惧交加之下难免对身子有影响,虽说这白胡子老头儿说她身子并无大碍, 但尔朱华英已经诞育过一个孩子了,自然知道生育之事对女子气血身体的亏损有多大。

崔檀令身子本就孱弱, 若是此时有孕,尔朱华英其实还要更加担心,索性问个清楚,即便是流着崔氏与天子共同血脉的那个孩子意义重大,可尔朱华英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家妹妹更加重要。

周太医抚须,沉吟一番才道:“我朝妇人生养年纪多在十七至三十不等,娘娘如今才刚过及笄之年一岁有余,加之娘娘自小身子较寻常女郎要孱弱些,近日虽有好转,但若子强母弱,娘娘有孕时或比常人要辛苦一些。”

简言之,此时有孕虽也使得,可对母体耗损会更大。

子强母弱。

想到当今天子那魁梧巍峨的英姿,众人不禁有些愁,那泥腿子出身的天子,他的崽儿必定也是个强健活泼的!

只可怜了她的兕奴。

卢夫人忽地道:“劳烦太医开些温养补身的药汤,娘娘畏寒,是得调养一番。”

周太医点了点头,跟着宫人去偏殿写药方子了。

卢夫人强调的是调理畏寒之症才开的汤药,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儿给拨了过去,看着崔檀令坐在那儿无意识地捏瞳哥儿的小圆脸,微微笑道:“这事急不来,总归你与陛下都还年轻,这年轻气盛的,夫妻俩多聚聚才是正经。孩子的事儿急不来,知不知道?”

崔檀令心中一窘,阿娘说的,怎么以为她会为了要个孩子就缠着陆峮做那不知羞的事儿一样……

见女儿乖乖点了头,卢夫人这才满意了。

其实她心中方才转过一个想叫兕奴服用避子丹的念头,可又担心弄巧成拙,万一叫外人知道此事,存心离间兕奴与天子女婿之间的关系可怎么好?

她自然不知,看起来懒散不管事的女儿竟敢一成亲就开始服用避子丹。

自然了,其中缘由不是她们设想的那般,不愿为草莽出身的新帝生儿育女才这般做,实在是局势未明,这个还未到来的孩子,很有可能成为他阿耶的催命符。

崔檀令眨了眨眼,摒去了那些杂念,心里边儿哼了一哼,此事只看陆峮的本事罢了。

若他能施行新政,在与世家的斡旋中稳稳地占住有利一方,那这个阿耶,他便当得。

若是不行……

崔檀令慢悠悠地想,那就等他行了再说。

·

陆峮回来时,傍晚万丈霞光将天空映成了一片瑰丽红色,紫烟云霞交相辉映,在寒冷萧瑟的冬日里倒是一副难得的盛景。

可在他看来,崔檀令身上披着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纹大毛斗篷,手里边儿捧着一个掐丝珐琅暖炉,被宫人们簇拥在中间赏景的模样,比什么都要来得美。

“特意在这儿等我?”

气宇轩昂的天子大步走了过来,宫人们识趣儿地低头退了下去,脸上都挂着笑。

谁说皇后娘娘病了之后就失了圣心的!人夫妻俩恩爱着呢!

想到七日后的宫宴,宫人们都卯足了劲儿,不知往尚宝局、尚衣局跑了多少趟,就想着能用最华美的珠玉华裳来陪衬娘娘,狠狠打一打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才是!

面对他的自信,崔檀令懒得解释:“陛下说是就是吧。”

此时已经入了冬,廊下美人靠上多多少少都积了些雪,瞧着便冻人得紧,绿枝她们不叫崔檀令坐下,只站在庭院里略略赏一会儿景便也罢了。

站了那么一会儿,崔檀令原本都有些累了,但瞧着远处走来一个小黑点儿,再走近些,她就看清楚了,小黑点儿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黑脸郎君。

不知是他身上传来的热度与气息太令人安心,还是站得腿软,崔檀令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靠去:“郎君抱我。”

哼,需要他的时候就叫郎君了!

陆峮再一次看清了自家娇小姐这副懒洋洋的嘴脸,手上十分娴熟地给她拢了拢披风上的风毛,嘴上还是不饶人:“这时候怎得不叫我陛下了?”

他语气虽不严肃,可话里的意思还是叫人下意识地提起了心。

“在外边儿,陛下是万人之上,威仪逼人的天子。”崔檀令却连从他怀里起来请罪的心思都没起来,看着最后一点儿瑰丽霞光照耀在他线条冷毅俊美的脸上,半明半暗之下,透出一种平时不常有的缱绻柔情,看得她声音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进了昭阳殿,便是我的郎君。”

她自个儿调.教出的郎君,使唤使唤怎么了?

陆峮被她说得一怔,下意识低垂着眉眼去看怀里的人,却见着她眉眼弯弯,眼尾翘起,眼里盛着的除了潋滟春意,还有他的倒影。

崔檀令倒是越说越理直气壮了,她辛辛苦苦……嗯,说到这儿她还是有些心虚的,好似只有在刚成亲那几日,她费心调.教了陆峮几日,这后边儿……

好像都是靠陆峮自个儿琢磨进步的。

不过这也不耽误她乱发小脾气:“郎君你说,是我说得不对吗?”

陆峮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她不高兴地绷起了脸:“郎君不说话?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看着那张柔润红唇张张合合,陆峮索性低下头亲了一口,看着她果然老实起来,这才哼了一声:“我何时说不是了?”

崔檀令埋在他怀里,手上熟练地找准方位,用力拧了一把。

陆峮哼也不哼,只埋头亲了亲她乌润鸦青的头发:“今日岳母她们来过,你心情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