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梦魇(第2/3页)

老上将在一旁听着,老实说,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很平静,又不够平静,不明白这样一群人在这种时候还纠结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用他们的话是不是也可以说,这个世界本没有意义,但因为人类这样的观测者及记录者的存在出现,所以才变得有意义了?

不可理喻。

老上将无法理解这些研究者的执着,他只知道,不论桑觉是什么,都必须回到原来的位置,人类才可能有一线希望。

为了光,无论阴影中藏污纳垢多少……都值得。

·

废水。

霍延己远远地问:“怕我?”

“他是假的……我知道。”桑觉站在光与黑暗的边界处,身影黯淡,有种一吹就散的透明感,“可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真的我呢?”

“……嗯。”

这个“嗯”不知道什么意思,霍延己缓缓走近,桑觉下意识张开双手,迎着光,想抱光里的男人。

然而迎接他的,依旧只有刚刚那把刺向过假桑觉的长匕首和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杀得了你吗?”

“他从来不这么问。”

桑觉很少出现这样“卑微”的问题,因为他自身足够强大。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想,就不会被任何人胁迫、杀害。他甚至能分辨出每一个人的恶意与善意,怎么会有这么不确定的问题呢?

这个桑觉也瞬间融化,只剩下一瘫不明液体落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

霍延己蹲下身,隔着手套碾了碾,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像是什么生物分泌的普通粘液。

饶是能把几千页生物图鉴倒背如流的霍延己,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废水之所以难办,除了因为这里的污染怪物太多太密集以外,还因为这里存在一个不知名污染源,像裂缝一样源源不断污染着周围的生物,使其不断‘进化’、‘融合’,成为更恐怖的存在。

但因为一直没探查到污染源中心在哪,所以霍延己给出的建议是直接炸毁。

这里毕竟没有裂缝那样巨大,靠人力还是可以摧毁的。

再者,这里的污染源应当不是裂缝那种无声无色的存在,有一定摧毁的可能性,就算没有,也能在一定的时间内解决废水怪物灾患的问题,给人类几十年的缓和时间。

但放纵下去,只会让这里的怪物越来越变态,废水的污染怪圈越来越大。

霍延己继续向前,他还在建筑里,只是这一段已经陷入废水的泥层中,走廊与房间都是倾斜的。

部分地方已经坍塌,被建筑废料掩埋,需要另寻出处。

只见尽头的走廊断裂,霍延己走到边缘处往下看了看,断掉的楼板挂在半空,全靠钢筋连着。

不过角度是倾斜的。

霍延己打量了会儿角度,先将包扔下去,随后在自己身上绑了根安全绳,就着楼板的斜坡滑到了下一层。

但仍然没有到最底层。

这一层更黑了,也更难走,碎掉的砖头墙皮零零散散落在四周,走两步就会看见坍塌的天花板,脚底被砸了个大洞。

但是有些地方不方便去下一层,被砸穿的地板下有些事浓稠的液体,有些是深不见底的污水,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霍延己清晰自己的任务,他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安置爆炸物,很快背包里就空出了三分之一。

“呜……”

霍延己听到一点风声,敏锐回头。

他放缓脚步,微靠墙壁潜行,无论脚下有多少细碎的障碍物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猛得侧身,然而枪与电筒光并指之处,只有一只被压废墟下的恶龙。

这只恶龙与桑觉一模一样,龙角的弧度,黑圆的眼睛,嘴巴闭起不做凶态的时候会显得憨厚可爱,连尾巴的长度与鳞片细节都没有误差。

“吼……”

它低低呜咽着,挣扎了几下,像是挣脱不开废墟的压制,朝霍延己求助。

霍延己闭了下眼,扣下扳机,“砰”得一声。

理论上,真正的桑觉不会被一颗子弹杀死,然而这只恶龙却瞬间消散,和之前一样,只留下一瘫黏糊的物质。

霍延己一路走,一路安装爆炸物……一路杀死桑觉。

他见到了各式各样的桑觉,都是他记忆力熟悉的样子,天真纯然的,勾人不自知的,因委屈而长大的……

他见到了桑觉的人形、龙形、甚至是藤蔓与绿菌……而自己从未见过的灵芝孢子就未出现。

是抽取他记忆投射出来的幻觉吗?

还是周围存在什么有毒物质,侵入了他的视觉神经乃至记忆神经?

如果真是怪物变的桑觉,没道理都不伤害他。

手起刀落……第九十七个。

霍延己已经记不清自己这里转多久了,他意外地寻不见回去的路,所有一切可以显示时间的电子都已停滞。

唯独不变的,是他每杀死一个桑觉,就会在不久后出现一个新的桑觉。

他曾放过。

跟他待过最长时间的,是他初见记忆里桑觉摸样的幻觉,跟了他很久很久,他一直没动手。

然而他却发现,只要不杀死幻象,他就永远无法走出脚下这片地方,像是被梦魇禁锢在了牢笼里。

霍延己的脸色逐渐苍白,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

哪怕废水地下的温度不足十度。

一直持刀的那只手也开始坚持不住地抖动……也许他杀死的那九十七个‘桑觉’中,就有一个真的桑觉。

他逐渐体力不支,又或许是精神不支,必须要扶着墙才能坚持下去,面罩里全是喘息带来的浓厚雾气,使得前方的路都看不清。

即便失去视觉,‘桑觉’也依旧会出现,靠声音,靠触感。

“桑觉……”

霍延己一阵头晕目眩,倚着墙低喃了句。

细密的汗水致使他想摘下面罩,但最后一点理智却制止了他的行为——

不论是污染还是中毒,周围都一定有什么能影响人类理智的存在。他尚且如此,那不管不顾冲进来的桑觉呢?

空旷的环境里回荡着霍延己粗重的喘息,他撑起身体,继续前进。

可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有关桑觉的真实痕迹,假的幻象却无处不在。

直到他突然状似支撑不住地拿起刀,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他站在昏暗的废墟里,电筒的光苍白无力,周围是混沌的黑水与半塌不塌的墙壁……刀尖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然而,就在即将刺中心脏的那一秒,刀尖却突然偏离方向,如急刹车一般收在心口的位置。

霍延己艰难地喘着粗气,睁开双眼——

如他最后猜想的一样,不仅桑觉是假的,他自己也是假的。

真正的他自己正躺在废墟里,不知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