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76

“……很像?”序之没想过会从兰亭口中,得到这个几乎令他惊喜万分的回答。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刚诞生时,他是什么模样了。

但是曾经思绪混沌懵懂时,那个少年期待的声音,却刻在他骨子里,千百年都未曾磨灭分毫.

兰亭总是对自己有着十分的自信,从打算铸剑开始,他就坚信自己的剑一定会生出剑灵。

即使再天才,他也终究只是个少年,少年心性跳脱又天真,兰亭铸剑之后那些年,最常做的事除了天南海北替岁集寻药,还有抱着剑碎碎念。

念他心中剑灵的模样,念他的期待……

他少年时厌恶脏污,喜白,就连剑都炼制成了仙气飘飘的玉色,但如今的序之即使脱去锈色,也是满身的黑雾缭绕。

序之没什么正确的善恶与审美,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跟曾经兰亭期许的样子完全相反,而对方在重逢后,也说过他“太丑”。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剑灵,在千方百计与主重逢后,却怯于相认,丝毫不敢透露出自己的身份。

因为,他怕自己从青年的眼中,看出失望来。

听到序之不确定中,又恍然带着惊喜的语气,兰亭顿了顿,他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稍微一想,心中就有了个猜测。

他问:“……你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令我不喜欢?”

序之本不想承认,但他总是无法对青年撒谎,最后缓缓点头:“是。”

于是兰亭就想起,自他见到锈剑开始,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来。

在兰亭心中,他从始至终都该只有一把剑,即使那把剑他从未真正使用过,但任何剑都无法取而代之。

这一世遇到锈剑,却让他心中忍不住动摇。

即使入了魔,兰亭也坚信剑灵不会对主人撒谎,如果序之真的是他的剑,那便第一时间就会与他相认,但却没料到序之会因为救他,而丧失神智与记忆。

序之无法相认,兰亭也不会允许这种动摇存在,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寻找序之身上的不同,与从前对比之下,来告诉自己,序之不是他的剑。

但兰亭这样一次次地确定,无异于一次次地否定了序之,以至于后来神智都已经恢复了,剑灵也下意识缄口默言。

兰亭恍然明白过来,手忍不住颤了颤,很坦然地道了一句:“抱歉。”

序之一愣,青年认真地与他对视,眼神中早已卸下了尖锐的防备,道:“很抱歉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

灵魂困于陌生的躯壳,千百年之后,兰亭和序之的感应已经削弱到了极致,但这不该是兰亭一次次否认序之的借口。

兰亭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什么模样,我兰亭的剑,都会是世间最好的剑。”

而这一刻,序之仿佛阴暗角落里生长的枝叶,终于触碰到了阳光。

他缓缓摇头:“主人永远不会错。”

青年唇角上扬,笑容却不似平日那般常常带着讥讽。

“兰亭!”

穆椿敲门进来之后,一瞬间就注意到青年唇角的笑容,不知为何这令他忽然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你来做什么?”千年以后,师友早已化作尘土,兰亭柔软的一面,如今只会展示给他的剑。

一见到旁人,青年又恢复疏离冷淡的模样,这表情唤醒了愣怔的穆椿。

“嗯?”他回神后不知为何,感叹了一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这么笑过了。”

青年垂眸不语,穆椿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之后,一锤掌心道:“对了,岁会长说有事要找你,兰亭,你现在有空见见他吗?”

“哦?”兰亭侧目看过去,眼中情绪浮现,道:“你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就接连走进四五个人来,其中岁凇年站在最前方,穆椿一看竟然有这么多人,急忙开口:“他现在还需要静养,岁会长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进去?”

然而岁凇年却没有跟他说一个字,径直走近兰亭的病床。

见他来势汹汹,并不像是来探病的样子,序之一句话都没说,身体已然先于脑子动了起来,拦在青年与来人中间,眯起眼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岁凇年一惊,被序之毫不掩饰的杀意吓退了半步,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在破阵之时沉默旁观的青年,竟然会有这样骇人的气势。

双方都还没有说一句话,但病房中的气氛却陡然僵硬起来,半晌之后,兰亭才看完这场闹剧,开口道:“序之,过来。”

剑灵令出即遂,下一刻就已经退到了青年身边。

没有再直面序之的杀意,岁凇年跟他身后的人,渐渐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病床上的青年看起来很虚弱,当时的神降术消耗巨大,兰亭并不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个,但却是在病床上躺最久的一个。

此刻看着虚弱的青年,对方眉眼淡淡,相比于身侧的男人,看起来威胁性更小,于是岁凇年稍稍放松了不少。

他缓缓开口:“经我方核查,兰道友涉嫌与桐城小学阵法一案有牵扯,现出示逮捕令,麻烦兰道友跟我们走一趟。”

来时穆椿遇到岁凇年他们,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走向,他愣怔之后就慌了,连忙伸开双臂挡在兰亭面前,质问:“岁会长是不是搞错了,那阵法是兰亭拼命解决掉的,怎么可能跟他有牵扯?”

“这就要问问兰道友了。”岁凇年面无表情道。

穆椿虽然背景很硬,但却实力不行,此刻就像个护着老鹰的小鸡崽子。

岁凇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眼神示意了身后的下属之后,便走出两人将穆椿架起来,在对方愤怒的骂声中,将人拖出了病房。

逮捕令就这么放在兰亭眼前,岁凇年道:“兰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兰亭斜躺在病床上,神情悠然,问:“如果我不呢?”

“我想,兰先生应该不会想知道,玄门是怎么对待那些拒捕罪犯的。”

“罪犯?”兰亭伸手托着下巴,语气中带着质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在短短的三两句话中,就将‘涉嫌’转为‘罪犯’的?”

岁凇年并不恼怒兰亭的反驳,哼笑了一声,道:“看来兰道友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道:“那日你破阵,所有人都只注意到神降带来的震撼,但我却看到,在神明降临你身的那一刻,阵法中先前吞噬的所有灵力,都在争先恐后地向你涌去——”

“——哦不对,或者该说是‘献祭’二字,更合适一点。”

后来岁凇年将此事告知其他掌门,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不愿相信,毕竟谁会布置阵法之后,又耗费这么大的功夫,来破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