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遇险

“哟,这是上哪儿去了?”

夏安远和侯军搭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到宿舍的时候,刘金贵他们早就已经回来,又围在一堆打牌了。闻到夏安远他们身上的味道,刘金贵扯着嗓子吆喝:“侯军!你是不是带你远哥出去鬼混了?!”

“鬼混个屁!我俩有正事儿要办好吧?”侯军呸了声,拉夏安远给他作证,“夏安远你说,我们是不是办正事儿去了。”

夏安远精神不济地点点头,方清华——也就是那家金钻KTV的女老板拉着他们灌了不少酒,夏安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胃里有些难受,恨不得倒头就睡。

打牌的几位工友听到“正事儿”三个字,心照不宣地对视两眼,露出几张暧昧的笑,正想要开口调侃几句,被刘金贵一记眼刀打断。

“闻闻闻闻,一身的酒味……哎,你俩早些收拾睡,免得起不来,雨晚上那会儿也停了,通知的明天早上六点开工,我们再打两把就撤了。”

夏安远头一次没洗澡就上了床,他取掉眼镜,把脑袋埋在矮塌的枕头上,沉重的呼吸间都是酒精的臭味。

“远哥……”

“夏安远……”

“夏安远!”

夏安远偏过头,露出一双被熏红的眼。

侯军踮着脚够着他床边的护栏看他,小声问:“你怎么了?一晚上都不高兴。”

“没……”夏安远微不可见地摇头,“就是喝多了。”

听他这样说,侯军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高兴:“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光是喝酒就把那女的喝服气了。提成给你返八个点,上二休一,听起来还挺好的,你也不用那么累了。”

夏安远有些发晕,眯着眼睛“嗯”了声:“还是得谢谢你。”

“害,谢我什么啊。”侯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要不是你能搞定老板,今天这事儿就得我跟你赔不是了。”

“不过要我说啊,咱们可能还得抽空请狗哥吃顿饭,他也算是帮了咱们的忙……嘿嘿,虽说他是我老乡,其实嘛我跟他关系也没那么铁,就偶尔跟朋友去唱歌时会跟他聊上几句,和他一起打两把排位什么的……”

面前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夏安远?”侯军抻手在他合上的眼前晃了晃,没得到什么反应,呆呆地看着夏安远酒醉后不设防的睡颜,“这么快就睡了啊……”

夏安远做了个遥远的梦。

梦里的他回到了16岁的夏天,夏日炎炎,阳光亮得刺眼,人们昏昏沉沉地坐在公交车上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侧边靠站,片刻后又驶离,夏安远看到了那个戴着白色耳机的英俊少年,他有些新奇地环视公交车两圈,忽视掉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径直走到车的后半段,在夏安远旁边的位置停住脚步,坐下。

隔了这么多年,夏安远鼻尖仿佛还能嗅到那瞬间向他袭来的香味,他穷困的生活养就了同样贫匮的嗅觉神经,对于那个味道,他只觉得好闻,却无法找到词句来具象形容。

他猜想,那可能是有钱人专属的味道。洁白的,淡雅的,无垢的,是被家庭保姆精心熨制的衣衫,用高级定制香料使它染上气息,再妥帖地挂进衣橱,等待某天主人的临幸。

又或者是他们使用的某一种沐浴露身体乳,抑或香水,市面上很少见的那类,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私人订制,全球限量。

总之,无论是哪种,都轻易让沾满一身潮湿汗味和灰尘味的夏安远自惭形秽。

夏安远绷紧了身体,没勇气从他面前起身另找座位,默默垂下头,不着痕迹地往里侧缩了缩,贴在公交车壁上,与少年人之间留出宽裕的空间。

紧接着他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将穿着脱胶球鞋的脚慢慢收到座位下,偏过头看窗外往后飞驰的城景,努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双款式新潮的球鞋。

真的很好看,夏安远心想。

这个城市,和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体面、自信、洋气,一点也不像小小一方电视屏幕框住的那样刻板,远超夏安远从小对大都市的想象。

他格格不入地行走在其间,就算不照镜子,夏安远也能从别人打量的眼神里见到自己的老土与落拓。

公交车走走停停,窗外的风景变了又变,忽而路过一片老旧的建筑群。

夏安远的目的地快到了,可身边的人却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动了动僵掉的脚,心想要是他在自己那站前还没下的话,就假装睡着,坐到终点站再坐回来。

想着想着夏安远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偷偷去看他,却猝不及防与他望过来的目光碰上。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跟双黝黑的眼睛这样一对视,慌张就藏不住了,夏安远匆忙移开眼,心脏擂得发狂。

须臾,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响起,“你坐那是不是太热了,换个位置?”

头天刚下过雨,就算出太阳,也没有之前热得让人那么烦闷了。

早上开工时侯军差点没起来,得知他昨晚加起来就喝了不到一瓶啤酒的量,以刘金贵为首的工友们不客气地将他狠狠取笑一番,以至于他一上午都拉着脸。

夏安远倒还很正常,他曾经有段时间酒喝得很凶,酒量早就被练了出来,一般的酒局喝不倒他。

夏安远很少见到像方清华这么豪迈的女人,白的啤的混着来的,她都不在话下。可能跟她职业也有关,要再喝得晚一些时间,说不定她能把一桌子的男人都喝趴。

跟这种人相处其实很轻松,即使她是个当老板的,只要看对眼了,聊对味了,也不会觉得自己跟他们这些打工仔一起吃饭喝酒掉身价。

喝到深处,不用夏安远自己提,她就跟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主动把工作和工资待遇一一给夏安远提了,让他第二天晚上就来上班。

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夏安远没有拒绝她的理由,就这样白天工地,晚上ktv,一刻也不停地忙了起来。

有时候侯军会忍不住问他到底累不累,他被问得一怔,想说累,当然累,又不是超人,陀螺一样没个停下来的时候从早干到晚,有时候一晚可能就睡上三四个小时,怎么会不累。

但他面对这种关心,只是沉默着摇摇头,表示他不累,好像一旦“累”这个字说出口,疲惫就会像毒瘾一样迅速攻占身心。

他怕支持自己的那股劲的泄了,精气神也就散掉了。况且,累一点也好,累一点,该有不该有的想法和回忆就会被挤出大脑。

他只是平凡的人,就该这样在这个平凡的世界平凡地活着,庸庸碌碌为碎银几两,蚂蚁似的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