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来亡羊补牢,驰哥。

四座车,夏安远和纪驰坐在后排。即使两人胳膊能挨着胳膊,纪驰也始终不看他,始终不说话。他头别到一边去,一直望着球场起伏的草原,行驶的风灌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夏安远头发被风吹乱了,挡住一些视线,他这样和纪驰望向同一边。

纪驰拒绝的姿态让夏安远找不到可以跟他说上什么的机会。

到了休息室,纪驰到里面坐下,夏安远在他旁边站了几秒种,见他没什么其他反应,才挪开椅子,轻手轻脚地坐下去。

“驰哥。”他轻声叫他。

纪驰还是不看他。

侍者这时候及时上前来询问两人喝点什么,是否需要提供餐食。纪驰只点了杯白水,夏安远跟他要的一样。等水上好,空气又沉默了许久,夏安远开口:“驰哥……我会不会太打扰你了?你和那几位老板是不是还有事要谈?”

听到这话,纪驰抬眼淡淡看向他,没回答。

夏安远被纪驰这一眼看得额头鼻尖都发麻,像吃了辣:“你们刚来那会儿我看到了,本来那时候就想叫你的,怕太唐突了,也怕你们要谈事情,我就想跟在后面,等你们聊完之后再来找你。”

纪驰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看,一直不说话,他本来不笑时眉眼就显得冷,这样看着人不说话,给人的压迫感就更强了,跟夏安远签那份包养合同的那一夜的他很像。夏安远喉结上下剧烈滚动几下:“驰哥,你要不要加件衣服?现在没运动了,不加件衣服容易感冒。”

纪驰忽然往椅背上一靠,问:“谁带你来这的。”

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问题,夏安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是我自己一个人来的,驰哥,没人带我。”

“花了五十万?”纪驰想想,“不止吧,球童、球车、球具,都得花钱。”

“也没有。”

纪驰大概没有要问得更详细的意思,但夏安远还是老老实实把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都跟纪驰交待了一遍 ,说那个视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视频在网上火了之后,他又很幸运地碰到了李家齐,李家齐你还记得吗?他老婆竟然是那位付总的妹妹……然后说到他签的就是他老婆的公司,他们似乎是家族企业,付总下来开会的时候,他俩刚好碰上。

“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么巧,付总说这球场是他一个好朋友开的,给我打了八折。”絮絮叨叨说完这一通,夏安远才笑笑,“没有五十万那么多。”

空气又安静下来,这种高雅的场合好像最适合沉默,即使这时候的休息室除了他们以外再没别的人,夏安远刚才说话都只敢轻言细语。他见到纪驰垂下视线,像在思索什么,过了不久,大概有两分钟的时间,和纪驰一起打球的那几位老总也进了休息室,见他俩坐在一起,便只是多看了两眼,打了个招呼,没有往这边来,转而坐到了对角的另一边。

等那边的人动静都小了之后,纪驰坐起来,拿出手机,低声说:“把你收款码打开。”

“什么意思?”夏安远愣了愣。

“据我所知,娱乐公司和平台抽成都挺高,这么些钱你赚得应该也不容易,没必要把它花在不该花的地方,不值得。打开吧,我转给你。”

明明这话很好理解,纪驰说完半天了,夏安远却还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里重播。他怎么能听不懂纪驰的意思,于是重播着重播着,他突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吸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夏安远坦诚地说:“虽然我这辈子都没有一次性花过这么多钱,转账的那一刻也确实很肉痛,但我没有犹豫过,也不觉得不值得。驰哥,我去公司找过你,也……给你发过很多次信息,你别误会,我没有要纠缠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说几句话。”

“可是驰哥,我跟你差距太大了,想见你一面太难。你要是……要是铁了心不想见我,恐怕我穷极一生也很难再见上你一面,更别说这么跟你面对面坐着说话。四十万就能在天堑中间搭座桥,我觉得很值,该花。”

“夏安远,你要知道,”纪驰看着他的眼睛,“京城有这么多家球场,我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到这来。”

“我知道,我知道,”夏安远避开他这个认真的眼神,很快又重新抬起头来,“但是驰哥,就算只是见你一面都值。”几秒后,他又用刚才在球场上的那种笑来面对纪驰,“就算是四百万都值,不过要真是这么多钱,可能就得再等一阵子,等我再多攒一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到,但我会很努力的,我现在工作都排得很满,做这个,再怎么也比打工卖酒强一点,驰哥……”

我在努力向你走的。

夏安远没把最后这句说出口。

纪驰好像被他这话哽住了,就这么一直盯着夏安远这笑在看,半天都没出声,也没动作。手机屏幕随着时间的流逝暗了下去,他眨眨眼,视线终于挪了地方,先在这个休息室小幅度地转了一圈,再看向地毯、桌角,往上,落到桌上的水杯。热气氤氲,一个安适闲静的下午,像梦一样。

良久,纪驰轻笑了声,问他:“见我做什么?你不是那么想离开我,怎么现在又那么想见我?”声音很低,低得像往深潭里投了粒石子。

这个问题对夏安远来说有太多的答案要作答,譬如说他太后悔了,后悔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蹉跎的那些岁月,后悔将纪驰一个人留在原地而不是跟他并肩前行,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情绪出了问题,后悔自己总是害怕、逃避,到现在两败俱伤得彻底了才终于鼓起勇气。

可三言两语,怎么可能把这些全都说清,就像他没办法用三言两句将纪驰的伤痛抚平。“我做错了事情,光说一句对不起,好像太浅薄,太无力了,”夏安远笑里带一点惨然,只是说,“我来亡羊补牢,驰哥。用我的下半辈子当诚意。”

纪驰又不说话了,盯着那杯水,像在发呆,又像在缓慢地接收、判断、消化夏安远口中所说的话。在商场上他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迟钝得喝了酒一样,连眨一眨眼睛都没法自由控制,似乎空气中漂浮的全是酒精,光靠呼吸就已经酩酊大醉。

夏安远抿了抿嘴,又开口,问他:“我来见你的目的,就像刚才在球场上说的——我想追求你,思来想去,还是得经过你允许才行。不过……是拒绝还是同意,能不能不要现在直接给我回答,我只是想要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驰哥,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有隐隐约约的钢琴声传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为休息室放的背景曲。好熟悉好经典的曲子,听了几个八拍,夏安远惊讶地记起来这首曲子的故事——那是个很久以前的传说,有个孤独的国王,他雕塑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啊看啊,简直难以自拔地爱上了这座雕像,他日夜向众神祈祷着这份爱能让奇迹降临,真诚和执着最终感动了阿芙洛狄忒,她赐给了雕塑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