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死去来,都是他的命。”

第二天醒来,周慕予眼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

周母如临大敌,一个早饭关心了他八百次,又是吩咐厨房炖补汤,又是要给他找中医。周慕予不胜其烦,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没睡好。”

话音刚落,郁霜从楼上下来,昨晚哭过之后他睡得很沉,反倒休息得不错。

“醒了?来吃饭。”周慕予顺势岔开话题。

“喔。”

郁霜乖乖过去,先跟周母问好,然后在周慕予旁边坐下,拿起自己的筷子。

“是我老了么,还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规矩?”周母上下打量郁霜一眼,出言讥讽,“睡懒觉也得分个时候吧,不知道的以为谁才是周家少爷呢。”

郁霜刚睡醒,反应有些迟缓,正要道歉,身旁周慕予淡淡开口:“还不到八点,哪里算睡懒觉?再说是我把他闹钟关了的,您要是看不惯,骂我也成。”

周慕予很少这么对周母说话,实在是这两天被她烦得厉害,一时没忍住。

但在周母看来,周慕予出言顶撞她,都是因为郁霜这个狐狸精。

“你把这个不干不净的玩意儿带回家,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好,替他说起话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来历,祸害一个谭律明不够,现在又来祸害你,当我们周家是什么人都能为非作歹的地方么!”

听到“谭律明”三个字,周慕予第一反应是去看郁霜。

昨天的那些话和郁霜睡梦里的哭泣历历在目,今天好不容易情绪平稳下来,谁成想又来这一出。

还好,郁霜面色平静,不动也不说话,没有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餐具。

周慕予重新看向周母,这次是真的动气了。

“您这把年纪了,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拿我和谭家那位比,是盼我也短命么?”

“呸呸呸,这是能胡说的么?!”周母也急了,“我看你就是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亲疏不分了!”

周慕予冷声一笑,“您放心,我还没到头脑昏聩的年纪。”

“什么意思,你在说我头脑昏聩吗?!”

“不敢。”

说完周慕予起身告辞,郁霜也跟着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向周母鞠躬道别,就被周慕予一把拉走。

佣人们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阻拦,只有管家抱着周慕予的外套急匆匆追出来:“少爷等等,披件衣裳,外面冷!”

周慕予停下脚步,等管家追上来,接过外套给郁霜披在肩上。

“先生,”沉默许久的郁霜终于开口,“我不用了……”

周慕予皱了皱眉,低声说:“穿上。”

郁霜摇摇头:“没关系。”

郁霜不生周母的气,毕竟她有自己的立场,看不惯他也是应该的。

只是听到她说是他害了谭律明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失落,甚至渐渐开始相信,如果不是他,谭律明也不会死。

“先生,是我害死了谭叔叔吗?”郁霜望着周慕予,轻声问。

他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只是希望有人能说一句“不是”,哪怕是骗他的。

“不是。”周慕予说,“生死去来,都是他的命,不怪你。”

郁霜垂下眼帘,半晌,很小声地说:“谢谢您。”

回去路上,郁霜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周慕予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

快到家的时候,周慕予想起郁霜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于是吩咐司机掉头。郁霜听到声音,终于开口问:“我们去哪?”

“去吃饭。”周慕予说。

“哦。”

饭桌上郁霜依然不说话,小口小口地喝完一碗粥,吃掉半笼蟹黄汤包,其他的菜动都没动,便说自己饱了。

周慕予看得出他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为了敷衍自己才勉强吃下这么多。这样不哭不闹的郁霜更让周慕予难办,他以往那些小情人,就算再懂事,受了委屈也是懂得哭闹要东西的。

“吃完饭带你去逛街。”周慕予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郁霜摇摇头,说:“我想回家。”说完,他轻轻拉住周慕予的袖口:“我们回家好吗?”

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却有一种令人不忍的空洞。周慕予神情一滞,说:“好。”

整整一天,郁霜待在房间没有下楼,周慕予也没出门,甚至忘了早就约好的酒局。

周书熠打了两个电话,周慕予没有接,想也知道是周母派来的。

再晚点,周慕予收到一条信息:“奶奶心脏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了。您别担心,没有大碍。”

第二天,连季骞都听说了周慕予冲冠一怒为蓝颜,把周母气进医院的事。

“行啊你,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你也不怕给她气出个好歹。”季骞说。

“她装的。”周慕予平静地说,“这招她已经用过了。”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电话那头的季骞噎了一下:“我就知道那小玩意儿不是省油的灯,且等着吧,鸡飞狗跳还在后头呢。”

“和他没关系。”周慕予终于不再惜字如金,“就算没有他也会有这一出。老太太拎不清,总以为能像摆布老爷子一样摆布我。”

“你这……”季骞无奈叹气,“总之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给人留下话柄。”

“嗯,知道了。”

放下手机,周慕予抬起头,郁霜站在书房门口,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先生……”

周慕予面色稍霁:“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

郁霜不安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侧,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夫人生病了,是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别多想。”

“可是……”

周慕予起身走过去,摸摸郁霜的头顶:“听话。”

郁霜犹豫了一会儿,问:“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不进病房,就在外面等您。”

周慕予和周母的关系肉眼可见的不融洽,甚至连表面和谐都很难维持。郁霜怕他们因为自己再发生口角,他跟着去,至少能及时安抚周慕予的情绪。万一有什么误会,比如周母用捕风捉影的旧事污蔑他,他也可以及时解释。

郁霜不愿意把周母想的太坏,只是他在周家无依无靠,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替他说话。

周慕予大约也不想自己去,想了想答应了:“好。”

到了医院,周慕予进病房看望周母,郁霜安安静静坐在休息室等候。

私人医院和高级疗养院无异,没有喧闹的病患家属,也没有难闻的不明气味。休息室窗明几净,茶几上的花瓶插着新鲜的花束,还有为郁霜准备的咖啡和甜点。

望着窗外,郁霜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谭律明资助的福利院是宁城条件最好的福利院,但无论怎么说,福利院都只是福利院,吃饱穿暖有书读已经是小时候的郁霜能享受到的最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