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幕垂降,城市里的许多人,早早进入了梦乡。

辛苦了整整一天,却依旧填不饱肚子男主人,只能早早躺下抵御饥饿。因为米缸见底,不知道明天一家伙食在哪里的女主人辗转反侧。在梦中呢喃的孩子,做梦都渴望着能吃到一个干瘪的小苹果。

而在那远离贫民区的地方,城市的中心,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伯爵府的宴会厅被布置得灯火辉煌。

涂着奶油和糖浆的甜点不要钱似地摆满宴会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是最新鲜的水果和枝头上刚刚摘下来的花枝,还有煎得恰到好处的羊小排和正在被厨师撬开壳的生蚝。

各种酒的香气流淌在人群中。平民区里再也见不到的三维投影,在这里被肆意投放得到处都是。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

所有的宾客都穿着精美的礼服,往来之间彬彬有礼。仿佛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的物资充沛,繁华如梦。根本不存在那些遍布荒野的污染区,也没有那些会吃人的畸变生物。

所有人举杯前,都会说一句“感谢白塔。”

是白塔庇护着座城市,为人类圈出了这片最后的庇护所,唯一的伊甸园。白塔的圣光永远笼罩大地,驱除污秽,守护着帝国的荣光。

这里不像那些边远地区的哨岗,人人活在随时被污染区吞噬的危险中,过着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日子。

只要生活在白塔周围,世界便还是安全的,可靠的,是可以醉生梦死,肆意享受的。

曹俊民领着两个哨兵,穿行在人群中。一路举着酒杯和他相熟的同僚、上司们互相打招呼,笑吟吟地聊上几句。

“女王陛下有好一阵没有露面了,真希望能有机会恭听她老人家的垂询啊。”

“5号污染区好像有新发现的旧日遗迹。伯爵夫人表示对里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呢。”

互相说着一些诸如此类不太会出错,又显得亲近的话语。

曹俊民出身于一落魄的贵族家庭,一路从基层的哨兵,做哨兵学院校长,乃至治安厅长官。

如今年逾五十,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身材,身上既有哨兵的特质,又有长年担任校长的儒雅,风度翩翩,气势不凡。一路行走,身后跟随着两位俊美高挑的护卫,很惹人注目。

不少人上来,刻意和他攀谈。

伯爵夫人提着裙摆,领着一众女眷从这边路过,羽扇遮面,浓密的睫毛若有似无的朝着这边轻轻掠了一下。

曹俊民便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笑着和身边的人解释,

“恕我失陪,我想我还是该去四处巡查一下。伯爵大人的酒宴,不容得半点闪失。”

大家纷纷称赞他的尽职尽责,也表示理解。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位治安厅长官是靠着詹姆斯伯爵的一路提携,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上的。

伯爵的宴会厅占地很大,主厅外还有花园、栈道、池塘和无数布置精美的休息室。毕竟,在这样的夜晚,在大量酒精和迷人灯光作用下,总会发生点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治安厅长官做为伯爵的亲信,甚至有一间他的专属休息室。

休息室内有精美的沙发,一张舒服的床,还有衣柜和酒架。

曹俊民从酒架上挑选了两个酒杯,握在手中把玩。

谭树熟门熟路地拉开一处抽屉,取出一点秘制的调香,放进熏香炉里点燃。

屋子里的空气中,顿时游荡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幽幽甜香。

倪霁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微微皱起眉头。

他是哨兵,他们三个都。哨兵的五感敏锐,嗅觉首当其冲。屋子里点燃的这股味道从鼻子里一路钻进身体深处,像能腐朽骨头和神经一般,让他感觉十分不适。

谭树拉了他一把,把他带出那件卧室,守在门外,还冲他挤挤眼睛。

做了一个你迟早会适应的神色。

过了没多久,尊贵的伯爵夫人用羽扇遮着脸,独自一人款款而来。

谭树急忙低低地弯下腰,给她拉开门。

伯爵夫人一言不发,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进去了。

谭树关上门,保持鞠躬的姿态,在门外静立了好一会。确定里面的人没有任何新的吩咐,才直起要,吁了一口气。把倪霁拉到门边配套的茶水间里休息。

“不用总崩得那么紧,倪霁,放松一点。”谭树一屁股坐进茶水间唯一的沙发椅中,把双腿架上桌面,“你看你,总站得那么直干什么。在这里,可不吃军队里的那一套了。”

想在这种地方混得好,最重要的是能够像他一样,弯得下腰,随时随地把自己顶头上司的一切私事照顾好。

“如今你可得听我的,我会慢慢教你的,毕竟以前我们的交情那么好。”

他觉得倪霁很可笑,这个男人还像个边哨军人一样,任何时候都板板正正地跨立着,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交握在身前。像一根绷紧了的弦。

“不是什么大事,这在他们这些人中很常见。伯爵大人也有自己的情人。老师与其说是依靠伯爵的提携,不如说倚仗得是夫人的裙摆。”

“这会,我们可以泡泡茶,休息一会,睡一觉都行。”谭树笑了笑,用下巴指了指卧室那道紧闭的,隔音效果绝佳的大门,向倪霁展示他才是最了解曹俊民一切的亲信之人。

“他们要待很长时间,一到两个小时。你知道夫人的裙子有多少层吗?还要品香,哦,对那香是极品,你肯定没有体验过。那种香味会让人沉醉,忘记一切烦恼,时间在那里过得无比的快。有机会你也该好好体验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驾着脚,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倪霁。

倪霁听了他的话,果然动了。他走到茶几边上,用那双带着黑色手套手拿出烫着金边的陶瓷茶杯,认真泡了一杯红茶,还加了奶和糖块,端到谭树的面前。

这人呐,骨头一旦被打断了,爬下去的真是快啊。谭树这样想。

从前,只有他讨好地跟在倪霁的背后,给倪霁端茶倒水的份。

让倪霁乖乖给自己泡茶,低头端到自己眼前,是他想都不曾敢想过的事。

谭树坐在那里,看着端到眼前的红茶杯子。

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稳稳端着那精美易碎的陶瓷杯子,低三下四地等待自己伸手接过去。

他心满意足地接过杯子,慢悠悠品了一口。

茶香醇厚,甜美中微微带着点涩。

杯子里,茶水的面上飘着一点白色的奶雾,倒映出倪霁和自己两个人的面容。

谭树在那一点红茶散发出来的虚无雾气中,依稀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年轻的倪霁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扣住墙砖,一拧腰,三两下就翻上了哨兵学院高耸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