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荀引鹤在, 府尹自不敢僭越,把“明镜高悬”下的座位让出来给了他, 自己另外命人搬了个小桌子在下面陪审。

二十四个苦主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连同涌进来围观人,京兆府是前所未有的热闹,简直跟集市一样。

但即使在攒动的人头中, 荀引鹤仍一眼看到了江寄月,她正被一个婆婆挤得东倒西歪,差点就要从人群中被夹出去了。

荀引鹤招来侍刀:“控制一下人数, 给每个人都安排上凳椅。”

侍刀作为侍卫, 自然耳聪目明,了然退下。

江寄月因为被人群挤出去正感到郁闷, 就看到拿着呼威棒的差役过来道:“这次案子时间长,估计得审上四五个时辰, 届时只怕天都要黑了,赶着出城或是有事要忙的尽早走, 给别的人腾地, 届时开始审案了, 可不允许你们喧哗出声了。”

他这样一说, 有些住在城外的思忖自己没那么多闲时能陪着, 便退了出去, 江寄月刚巧能补上他们的位置。

那差役招招手, 就有人搬来了凳椅。

何时去衙门旁听还有这样的优待, 都说荀相宽厚,能体恤百姓。可江寄月抬眼扫去, 无意与荀引鹤四目相接, 他的嘴角噙了点笑意, 目光缱绻温柔,显然是见到了她。

江寄月忙移开了眼。

惊堂木一拍,开始审案了。

这次堂审果然审到金乌西坠还没审案,实在是因为二十三个案子,大多都是陈年旧案,案卷都没找齐,想靠证据断案已经是不能了,喊冤之人有备而来,扯了一些证人来作证,也不知道那些证人究竟是不是真的。

江寄月听得头都有些大,觉得这事难办,不由担忧地看向荀引鹤。

在那些纷杂之中,他是唯一的清净,像是照在荆棘丛中的清冷月色,不慌不忙道:“那便一个一个先来。”

于是只留头个案子的苦主,证人与徐夫人在堂上,都端了软凳,煮了热茶,舒舒服服地坐着,与他们闲谈起来,似乎很没有目的。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是的,荀引鹤的记忆力好,盘线索能力强大,有些看似无关的事往往会被他牵住去打苦主的逻辑漏洞。

就比如现在,那苦主怎么也想不到,荀引鹤随口问了句:“还记得当时树上开了花没有?”

苦主答:“开了花的。”

就会被荀引鹤问住了:“苹果树四五月才开花,仵作验尸时,却从死者的肚子里发现了菱角,怎么回事?”

苦主支支吾吾:“许是小的记错了,那并不是苹果树。”

荀引鹤道:“你说死者遇害的莲塘正挨着你家果园,不是苹果树,是什么?”

苦主忙道:“应当是没开花的,小的记错了。”

底下一片嘘声。

也有一些是荀引鹤问完案情后,就与苦主闲聊,苦主正放松着,荀引鹤突然语气一变把话题重新翻上去询问案情,越翻越深,越翻越细节,越翻越让人猝不及防,神经是崩也不是不绷也不是,这样反反复复折磨,苦主率先扛不住,漏了马脚的有很多。

如此高强度的审问,旁听的人都有些扛不住,衙役来换了三四次茶水糕点,因为太舒服直接睡过去的都有。

堂前被问讯的苦主却如坐针毡,只觉脑子完全不够用,记得刚编的话却不记得之前编的,错漏百出,恨不得从没来过京兆尹。

只有荀引鹤还保持着精力,从容ᴶˢᴳ应对着车轮战。

后来连江寄月都有点扛不住了,荀引鹤前面的那盏茶就倒过两次,她都有点担心荀引鹤的喉咙受不受得住。

终于审完了六位苦主,几无意外都是曲告,荀引鹤把人丢给府尹:“接下来府尹应该能审了吧?”

人是在京兆尹喊的冤,他无能不能解决,还要请来荀引鹤帮忙分忧,已经够丢人了,他还在担心明年考核评绩大约没有优了,此时听问,哪还敢说不能,忙点头如捣蒜。

荀引鹤转眼看去,府门口围观的人已经散了,江寄月也不见了踪影,他敛神垂眸,侍刀偷偷问道:“可要请江姑娘去马车上等着?”

荀引鹤道:“让她先回去罢。”

侍刀道:“那属下给相爷拿些吃的。”

荀引鹤道:“不用,饿着就好。”

他又开始忙起了收尾的事,其实那些事已经不用他管了,但荀引鹤心血来潮想管,侍刀也不好说什么。

*

江寄月循着月色归了家,沈母还在等她,沈知涯的屋子暗着灯,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不在,江寄月也没去理会。

沈母从厨房端出一碗素面来:“阿月,吃点儿罢。”

她搓着双手站着,围裙上是斑点的厨房污迹。

自被沈知涯下过药后,江寄月是一口都没吃过沈家的饭菜,没有银子时宁可顿顿啃烧饼也不吃沈家一口热菜,显而易见,是对沈家再没有任何的信任了。

可沈母自觉她是无辜的,她不希望江寄月一直与她有嫌隙而不能和好如初。

江寄月注视了两秒那热气腾腾的面,终究还是移开了眼:“我吃了些糕点,并不饿,就不吃了。”

沈母眼里流露出了失望,但江寄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那件事后,大家心里都生了疮疤,江寄月也还没有痊愈,无法忍着伤痛去慰问别人。

即使她也知道,沈母是无辜受累的。

江寄月回屋洗漱完毕已经很迟了,荀引鹤仍旧没有来,周昭昭说他已经开始议亲了,江寄月也很难说清楚他不来,是还在忙公务,还是被家事牵绊住。

原本么,外室本就是一时寻欢的场所,人无论怎样,总归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的,荀引鹤就算不议亲,他的家也不在这儿。

江寄月擦干头发,吹灭烛火便上床睡了,睡到一半,又觉得荀引鹤的枕头空空的还要占去她一半床位实在烦,起身把它扔进了箱笼里,再把自己的枕头挪到床中央,毫无顾忌地舒展手脚躺着,这下终于算是睡踏实了。

然而就在她迷迷糊糊地快要进入梦乡之时,背后贴上了一个浸水凉的怀抱,让她在睡梦中都哆嗦地醒来,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抬脚就往身后踹去。

然而男人的长腿倾压过来,不仅把她的腿收制住了,连身体都往她那侧更紧地倾靠过来,于是这个怀抱就更深了。

江寄月此时彻底醒了,眨了眨眼,无奈地叹气:“荀引鹤,是你不是?”

江寄月的裤子因为方才的动作被带着往小腿上卷了点起来,荀引鹤的腿臭不要脸地亲昵地贴着她的腿肉蹭着,细腻软乎的腿肉被他蹭得弹软活泼,简直是江寄月此时身上最精神焕发的部位。

江寄月道:“你闹什么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啊,一起睡。”荀引鹤的声音疲惫,带着沙哑,像是沙砾滚过,还有些倦意,“我好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