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两个人是被拖出去的, 江寄月实在下不了手,侍剑便帮了忙, 江寄月在后头跟着, 看血痕缓缓变长,逐渐与陈年的未清洗干净的血痕贴合在一起。

也难怪衙役会对那些酷刑见惯不惯了。

人被带到了堂上,荀引鹤见着了侍剑, 目光一顿,状似无异地扫了圈,见到江寄月站在那儿, 但神色有些苍白可怜。

荀引鹤顿了顿, 还是收回了目光,继续审案。

那两个人昨夜已经交待是收了人银钱办事诬告了徐纶, 口供和画像都备好了,荀引鹤让人拿下去问其他的人, 是不是同一个人给他们送的银子。

那些人见同伴都交待了,眼看在荀引鹤手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便也都交待了, 府衙里的旁听者听到他们认罪后, 简直是满堂喧哗。

虽则只知道给银子的人是谁, 还不知道真正地幕后主使, 但荀引鹤故意把案子断在这儿, 就是为了给他们浮想联翩的机会。

荀引鹤道:“都让他们把口供交待了, 签字捺印, 在画了画像,贴了榜去找, 务必要缉拿归案。”

他这便下了堂, 侍刀与侍剑看他过来, 大约都有些话要说,荀引鹤制止了他们,对侍刀道:“与戏班子,说书人,唱莲花落的联系,务必让他们最迟明日落山前,把徐纶被害的事编了唱曲,传开来。”

侍刀应了声,退去了。

侍剑那儿荀引鹤便没心思理会了,他只对江寄月道:“随我来。”

府尹是备了屋舍给荀引鹤休息的,还相当体贴,怕相爷累了热了乏了,备了茶水瓜果不说,还有七轮扇,下面放着一盆冰山,仆从只要上了发条,七轮扇便会徐徐把浸过冰的风扇去,既省力也不怕仆从在屋里碍事。

江寄月看那冰山出神,想到牢狱里腐烂的气息,有些莫名想呕,荀引鹤在旁看到她吐得撕心裂肺,有些着急,沉吟了下,搭了她的脉探一探。

荀引鹤倒不担心江寄月怀孕这种事,他们只有那晚做过,虽然有一晚上的光阴,但江寄月不通晓人事,他却不能不照顾她,除了尽量在外泄出,更多时候他都戴了肠衣。

他只是忧心天气转热,进了暑天,江寄月会不会是苦夏,所以才不适。

江寄月拍开他的手,要水,荀引鹤给她倒了盏,喂给她漱口。

江寄月这才缓了些劲,道:“我刚才去了趟牢狱。”

竟然去了那种地方,难怪会如此得不适,荀引鹤也不知道该忧心江寄月还是斥她胡闹,想了想,还是让人备了清香点上,刑狱里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那里的味道了。

江寄月道:“我听衙役说,陶都景不肯认罪,是你把他的骨头都拆了个遍,他最后才不得不认罪。”

荀引鹤另倒了清茶,坐在榻上,扶着江寄月喂她喝,他的反应是这样出乎意料的平静,看上去并不在乎什么,这一下子让江寄月起了怒火:“你明明知道陶都景变法失败,责任并不全在他,你为什么还要逼他认罪,就为了得到一个众望所归的罪名吗?而且那样重的酷刑,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把一个人的骨头都拆了一遍,那是什么样的场景,江寄月根本无法想象。

荀引鹤把茶盏放在小几上,沉默了会儿道:“当时陶都景也是这样问我的。”

江寄月微微一愣:“什么?”

荀引鹤道:“比如林欢,除了胡乱举荐人去实行变法的政策外,还纵容祁县的山匪坐大,与官府勾结,这样的事,他后来也知道,所以一直认为是世家误他,可为何最后要由他来担这个罪名,是以不服。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世家,他的政策会很好。”

江寄月道:“这也是事实吧,毕竟连你都承认这点。”

“我是承认,但这与陶都景要为他的无能认罪不冲突。”荀引鹤道,“世家为患,要让大召长治久安,就要铲除世家,这是不争的事实,陶都景却做不到,甚至连甄别人才,选推心腹的事都得假手林欢去做,以致好好个变法最后被世家摆弄成人间惨剧。我纵观历史,还没有见过这般无能的变法者。他根本没有做好变法的准备,却妄图变法,最后把百姓推上了死路,让百姓易子而食,他难道就真的没有错?他直到下了狱,受了刑还没有悔悟,坚信是世家误他,可推行不了的政策就是一张废纸,他居然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怎么可以这样天真。”

“可是,那样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牢狱里的惨象给江寄月的冲击太大,而且陶都景作为江左杨的学生,之前又有荀引鹤为他辩解,江寄月潜意识认为陶都景是被连累冤枉的,类似于推出去的背锅人这样的存在,所以听到衙役的话,她才会受不了。

但听了荀引鹤的解释,江寄月又觉得没有错,只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他用了什么刑?”

江寄月知道这种事问起来极其没有意思,除了让她晚上多做几个噩梦外,毫无意义。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问,大约是真的想知道荀引鹤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荀引鹤不肯和她说,只道:“你听了后会更受不了的。”

江寄月察觉到了荀引鹤对这个话题的抵触,略微好受了些,她是很害怕荀引鹤谈起这个时,如那个恭维的衙役般,是用炫耀的语气讲给她听的。

江寄月便轻声问道:“那你怎么会下得去手?”

荀引鹤淡道:“没什么下不了手的,见多了就好了。何况我只是下个命令,动手的人不是我。”

江寄月沉默。

她觉得荀引鹤说得每句话似乎都有点道理,但怎样也不对味,什么叫见多了就好,这样的事,又不是杀猪杀鸡,怎么能见多了就习惯了,何况他虽不亲自动手,但犯人终究因他而受折磨,看着淋淋鲜血,听着惨绝人寰的惨叫,他当真还能如此无动于衷么?

荀引鹤见江寄月沉默着,眉头却仍旧皱得紧紧的,大约是想进去了,并且得不到答案也不能罢休。

她终究与他不是一路人,在她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善恶有界,还不到可以理解之中的灰色的时候。所以在知道他折磨过陶都景,还是在他的严刑拷打下认罪后,反应会那么大。

荀引鹤觉得自己应当是高兴的,因为江寄月这样生气,说明她之前是把他当作一路人的,只是很快她就发现了,这所谓的同路人手上的血实在算不得少。

荀引鹤思量了会儿,决定还是应该告诉江寄月一些事,此时在她眼里,他兴许已经是个残酷无情的人,日后恐怕会怕他,他不能让江寄月把他推远了,所以打算把陈年伤疤揭得鲜血淋漓地给江寄月看。

荀引鹤道:“我第一次进刑狱,不记得是多少岁了,只是那时候还不大跟得上父亲的步伐,他便把我抱了进去。”